公元2099年，新重庆，下城洪崖洞

霓虹，是这座城市的血液。

它们像无穷无尽的毛细血管，攀附在每一座摩天大楼的表面，流淌在层层叠叠的空中走廊之间，最终汇入下城这颗杂乱而充满活力的心脏——洪崖洞。在这里，酸雨和合成拉面的蒸汽混合成永恒的潮湿，廉价的电子佛像与闪烁的全息广告牌共享着斑驳的墙壁。

江流的“电子命理馆”就缩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夹在一家售卖二手义体零件的铺子和一家24小时营业的“营养膏”快餐店中间。店门口挂着的不是传统的八卦镜，而是一块像素风的LED屏幕，上面循环滚动着八个大字：数据风水，可问前程。

此刻，店里正坐着一位“大人物”。

至少，在洪崖洞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算是个大人物。

“龙哥”——本名无人知晓，因为他那条从脖子一直盘绕到手腕的机械青龙义体而得名。那条龙的鳞片是昂贵的钛合金，眼珠是两颗红宝石摄像头，时不时闪过一丝冰冷的数据流光。他身后站着两个小弟，肌肉虬结，眼神像盯着猎物的仿生鬣狗。

“江大师，”龙哥的电子喉发出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我今晚有笔大买卖。对方是‘荒坂’那边的过江龙，货是最新一批的‘神经织网’。你帮我算算，这卦象如何？”

江流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复古道袍，与周围赛博朋克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抬头，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一个懂事的马仔立刻上前，将一根信用筹码放在桌上。筹码上跳动着数字：5000。

“龙哥，你这买卖，涉及的数据流太大了，”江流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不可见的二进制代码在流淌，“按规矩，得加钱。”

龙哥的机械龙首微微昂起，红宝石眼珠闪烁。“江流，别跟我耍花样。整个洪崖洞都知道你算得准，但要是贪得无厌，我这‘青龙’的爪子，也能帮你免费‘物理超度’。”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江流笑了笑，毫不在意。他伸出手，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划。一道全息光幕凭空出现，上面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线条和飞速滚动的代码，像是城市的立体数据地图。

这，就是他的命理馆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别人算命用龟壳铜钱，他用的是整个新重庆的公共数据流。

“龙gao，”他念出了龙哥真实姓氏的拼音，“高翔。三十五岁，籍贯旧成都。十五岁时因盗窃罪植入一级行为监控芯片，二十岁在洪崖洞械斗中失去左臂，换上了‘青龙’……需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龙哥的脸色瞬间变了。这些信息都封存在联盟的底层档案里，寻常的黑客根本扒不出来。

他看江流的眼神，终于从轻蔑变成了忌惮。

“开个价。”龙哥沉声道。

“交易额的百分之一，”江流轻描淡写，“算的是‘天机’，收的是‘香火’。童叟无欺。”

龙哥肉疼地挥了挥手，另一个马仔又拍上一根筹码。

江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在光幕上虚空轻点。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数据图表，而是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意识深处，一段残缺却无比精妙的代码正在苏醒。

它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种编程语言，古老、深邃，仿佛来自宇宙的另一端。它的名字，叫“乾坤源码”。

这东西是他半年前从一个濒死的“数据幽灵”指那些将意识上传到网络，肉体死亡的黑客手里继承来的。当时那老家伙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天算……”，就彻底化作了一堆无意义的0和1。

“乾坤源码”不能帮他攻击或防御，只有一个功能——解析与预测。

它能将《易经》的八卦原理，化为一种超前的算法，解读数据流背后潜藏的“势”。

此刻，江流将龙哥这笔交易的关键信息——时间、地点、交易对象“荒坂”——作为变量输入源码。

他的脑海里，数据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仿佛化作了流动的河水。代表龙哥的金色数据流，正朝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涌去。

源码的核心飞速运算，最终，一个卦象在他的意识中成型——

水雷屯，下下卦。

卦象的解读很简单：初九，盘桓，利居贞，利建侯。

表象是原地徘徊，宜于固守，也利于建立新的功业。看似吉凶参半。

但江流看到的，是源码对卦象更深层的推演。那条代表龙哥的金色数据流，在触碰到黑色漩涡的瞬间，卦象骤变！

变成了坎为水，险陷之象！

大凶！

江流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的代码光芒一闪而逝。

他盯着龙哥，一字一句地说道：“龙哥，你这笔买卖，是个死局。”

“什么意思？”龙哥眉头紧锁，机械龙眼红光大盛。

“意思就是，有去无回。”江流指着光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交易地点在‘千鸟港’三号码头，对吧？我看到的数据流显示，那里现在不是商港，是个屠宰场。对方不是来交易的，是来‘清货’的，连人带货一起清。”

“不可能！”龙哥断然否定，“我和荒坂的人打过交道，他们讲规矩！”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江流关闭了光幕，将桌上的筹码收进口袋，“我的卦算完了。信不信，在你。我个人建议，你今晚最好去‘赛博观音庙’拜一拜，或者直接跑路，离新重庆越远越好。”

龙哥死死地盯着江流，眼神变幻不定。他混迹江湖多年，靠的就是一个“勇”字和一个“信”字。江流的话，动摇了他的根本。

“哼，装神弄鬼！”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如果我今晚发了财，明天就回来拆了你的破庙！如果我栽了……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他带着两个小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消失在洪崖洞迷离的夜色里。

江流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其实还看到了一些东西，卦象显示，龙哥的数据流将在三十分钟后彻底中断——在数据世界里，这意味着死亡。而自己的数据流，会因为与龙哥的这次交集，被一股更庞大、更黑暗的数据流锁定。

这就是“电子算命”的代价，窥探天机，必然因果。

他没有再多想，起身准备关门。今晚赚的钱，够他逍遥一个星期了。

然而，还没等他拉下卷帘门，街角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紧接着是密集的脉冲枪开火的声音。

江流心里一咯噔。方向，正是千鸟港！

时间，距离龙哥离开，恰好二十八分钟。

他立刻意识到，麻烦来了。自己刚刚的“预言”，恐怕会成为催命符。

他迅速回到店内，从暗格里取出一个背包，将最重要的几块数据硬盘和自己的终端塞了进去。就在他准备从后门溜走时，店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滚了进来。

是龙哥！

他的“青龙”义体断了一半，冒着电火花。胸口一个巨大的窟窿，显然是活不成了。

“江……江大师……”龙哥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数据芯片，死死地塞进江流手里，“你……你算得真他妈准……”

“谁干的？”江流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荒坂……是……是‘天算’……”龙哥的眼神开始涣散，他死死抓住江流的衣领，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在找一个东西……一个源码……快……快跑……”

说完这句话，龙哥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东西。

“天算”！

又是这个名字！和半年前那个“数据幽灵”说的一模一样！

江流的心沉到了谷底。天算集团，新重庆的科技主宰，上城“天穹区”的绝对帝王。他们为什么要对下城的一个黑帮头子下死手？还提到了“源码”？

难道……

不等他细想，一阵整齐划一的金属脚步声由远及近。江流从门缝里望出去，只见一队穿着白色外骨骼装甲、面部是全黑护镜的武装人员已经封锁了整条街道。他们的装甲上，都有一个统一的标志——一只冰冷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天算集团的私人武装——“清道夫”。

他们不是警察，他们只为天算集团服务，拥有“合法清除”任何威胁的权力。

江流手心冒汗，他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龙哥临死前把芯片交给他，这个动作，一定被清道夫的监控设备捕捉到了。

现在，他就是下一个“清理”目标。

跑！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后门。

但就在他拉开后门的瞬间，一张巨大的电磁网迎面而来！

“滋啦——”

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江流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脑海里只剩下“乾坤源码”自动演算出的最后一个卦象——

山火贲，无定之象，危机四伏，但……一线生机，藏于幽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