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帆布鞋陷在溪边软乎乎的泥里，溅上的水珠顺着鞋边往下滴，在鹅卵石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半蹲在水里，溪水刚没过脚踝，带着夏末特有的凉意，却没能浇灭她心头的焦躁——网兜第三次从银灰色的鱼身旁擦过，那尾足有手掌长的鱼摆了摆尾巴，尾鳍扫过她的脚背，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慢悠悠钻进了下游的石缝里。“晚晚！你这是跟鱼玩捉迷藏呢？再这么下去，咱们今晚的烧烤只能靠苏晓带的那袋速冻丸子撑场面了！”上游的浅滩上，苏晓举着个空塑料桶冲她喊，桶沿还挂着半片没摘干净的菜叶。

另一个同伴周周靠在岸边的老槐树上，咬着根狗尾巴草笑：“我看不是鱼滑，是咱们晚晚心不在焉吧？是不是在想你家那位今天出差有没有吃午饭啊？”林晚脸颊一热，伸手把额角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网兜又“哐当”一声磕在石头上，惊得石缝里的鱼全游了出来，银闪闪的一片，在阳光下晃得她眼晕。

她泄气地坐在溪里的石头上，看着那些鱼在她脚边绕来绕去，连指尖都能碰到它们滑溜溜的鳞片，却偏偏抓不住，心里又急又气，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从远处的土路上传来，不是那种刺耳的轰鸣，而是带着点沉稳的“突突”声，渐渐靠近。林晚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越野摩托车从树林间的小道拐出来，车轮碾过溪边的碎石，带起几颗小石子，最后稳稳停在岸边的空地上。骑车的人跨下车，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摘下头盔——先是露出一截利落的短发，发梢还沾着点风带来的草屑，接着是高挺的鼻梁，鼻梁两侧有淡淡的晒痕，再往下，是那双她记了快十年的眼睛。

初中时她总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每次上课走神，都能看到江叙坐在斜前方，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时候她就觉得，江叙的眼睛像溪里的水，清透，却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林晚？”江叙的声音比初中时沉了些，带着点风吹过树林的沙哑，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溪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空网兜上，嘴角勾了勾，“这么多年没见，你抓鱼的本事还是没长进啊。”林晚的耳尖瞬间就烫了。她想起初中那次春游，也是在一条小溪边，她蹲了半个钟头都没抓到一条小鱼，最后是江叙蹲在她旁边，手把手教她怎么握网兜，怎么等鱼靠近。那时候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也是这样凉丝丝的，让她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她慌忙站起身，差点踩滑，江叙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碰到她胳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分开。

“公司在附近有个项目，今天过来收尾，路过这边看到有人，就过来看看。”江叙说着，目光扫过岸边的水桶，“你们要烧烤？就这点鱼，不够塞牙缝吧。

”他从摩托车的侧袋里拿出一副手套，套在手上，又从林晚手里拿过网兜，“你往左边退两步，那里有个凹进去的石窝，鱼喜欢在那躲太阳，我帮你。

”林晚依言退到浅水区，看着江叙半蹲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网兜贴着水面，几乎没有动静。

他的工装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小腿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林晚忽然想起，初中时江叙为了帮她捡掉进溪里的钢笔，被石头划破了腿，当时她还哭着给他贴了创可贴，说要对他负责。那时候的话像羽毛似的，突然飘进心里，让她有点发怔。“看好了。

”江叙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抬，网兜里瞬间多了两尾挣扎的鱼，水花溅到他的小臂上，他却毫不在意，把鱼倒进林晚手里的水桶里，“再来几次，就能凑够了。”接下来的半个钟头，林晚几乎成了江叙的“小助手”——帮他递干净的网兜，把抓到的鱼分类放进桶里，偶尔递瓶水给他。江叙抓鱼的动作很熟练，像是经常做这件事，他总能准确判断出鱼的位置，网兜落下的角度刚刚好，几乎百发百中。苏晓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林晚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晚晚，这帅哥是不是你初中时偷偷写进日记本里的那个？我记得你当时说，有个男生帮你抓鱼，你就想跟他一辈子。”林晚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刚想否认，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

周周看了眼手机，惊呼：“我的天！都三点半了！咱们居然错过了午饭！

”“附近有个小卖部，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还能租烧烤工具。”江叙擦了擦额角的汗，把网兜递给苏晓，“我带你们去，那边的老板我认识，能便宜点。”几人收拾好东西，苏晓和周周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讨论要买点什么串，林晚和江叙走在后面。

江叙推着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他们刚抓到的鱼，晚风从溪边吹过来，带着青草和水汽的味道，吹起林晚的长发，偶尔会扫到江叙的胳膊。“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江叙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挺好的，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不算忙。”林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你呢？听你说在做项目，是工程师？”“嗯，土木工程师，经常要跑工地。”江叙笑了笑，“初中时你说想当设计师，现在实现了，挺好的。”林晚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江叙居然还记得她初中时的梦想。那时候她只是在班会课上随口说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酸。到了小卖部，苏晓和周周忙着选食材，江叙帮她们跟老板砍价，还额外要了两袋碳。林晚站在冰柜前，选了一瓶无气柠檬茶——这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饮料，没想到现在还有卖。江叙走过来，递给她一根雪糕：“天热，吃根雪糕降降温。”林晚接过雪糕，包装纸刚撕开，就闻到了熟悉的牛奶味，是她初中时最爱的口味。她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却暖暖的。回到露营地时，烧烤架已经支好了，苏晓正蹲在旁边扇碳火，碳火的烟呛得她直咳嗽：“这碳也太不给力了！烤了十分钟，肉串还是凉的，连油都没冒！

”林晚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刚才一直没找到洗手间，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

她站起身：“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卖碳的，顺便看看洗手间在哪。”“我跟你一起去。

”江叙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手机揣进兜里，“这边我不熟，但两个人找得快。

”林晚点了点头，跟着江叙往露营地的深处走。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后面，天空变成了橘红色，路边的路灯还没亮，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又分开。

林晚满脑子都是找洗手间，脚步走得很快，完全没注意到江叙一直在用余光看她——看她被风吹起的发梢，看她因为着急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她走路时轻轻踮脚的习惯这是她初中时养成的，因为怕踩到小虫子。江叙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他其实早就看到了洗手间的指示牌，却故意没说——他想跟林晚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走走路，说说话。

可看着林晚越来越着急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林晚。”林晚回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了？是不是找到洗手间了？”江叙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夕阳的光，像星星一样。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才终于说出那句话：“林晚，我喜欢林晚。”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晚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她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洗手间指示牌，瞬间把所有情绪都抛到了脑后。

“我先去一下！”她冲江叙挥了挥手，脚步飞快地往洗手间跑，连回头都没敢回头。

洗手间里很干净，林晚解决完生理问题，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轻松。她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不少。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还是红的，耳尖也烫得厉害。她想起江叙刚才说的话，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江叙喜欢她？

是她理解的那种喜欢吗？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出去跟江叙说清楚。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对她很好，会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会在她加班时来接她，会在她生病时照顾她，他们甚至已经选好了婚房，计划着明年春天结婚。走出洗手间时，林晚看到江叙靠在门口的围栏上。他穿着黑色短袖，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

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自然弯曲，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指尖夹着火焰，一下一下地打着。橘色的火苗在他指尖明灭，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模糊，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情绪，她看不清楚。听到动静，江叙抬眼望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晚心里一跳，总觉得他眼里似乎划过一丝冷意，快得像错觉。没等她细想，江叙已经站直身体，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往回走。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空变成了深蓝色，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洒在小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林晚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偏过头，看着江叙的侧脸，轻声问：“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江叙转头看她，嘴角勾了勾，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笑意：“哪句话？是‘我帮你抓鱼’，还是‘我喜欢林晚’？

”“就是……喜欢我的那句。”林晚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是真的，当然。”江叙的语气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从初中第一次帮你抓鱼的时候，就喜欢了。”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原来，他喜欢了她这么久。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酸，又有点涩。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好吧，但我有男朋友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其实我男朋友对我超级好，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对不起，江叙。江叙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可没等林晚看清他的表情，眼前的场景突然开始模糊。路边的路灯变成了家里的吊灯，江叙的身影渐渐消失，耳边传来熟悉的闹钟声——“叮铃铃！叮铃铃！”林晚猛地睁开眼睛，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她躺在卧室的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光斑。

桌上的闹钟还在响，她伸手按掉，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着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