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被钝器反复敲打过太阳穴，又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重新塞进腔子里，林砚在一片撕裂般的剧痛中睁开眼。

入目是灰败的茅草，结着霜花，扎得脸颊生疼。鼻尖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霉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嘶……”他想撑起身，胳膊却软得像面条，稍一用力，浑身骨头缝里都像是扎进了针。

这是哪儿？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大学图书馆的深夜，他为了写《古代饥荒应对机制研究》的论文，抱着一堆线装书啃到凌晨，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时，似乎趴在书上睡着了。

可图书馆的空调再怎么失灵，也不会冷到让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身下更不该是这种硬邦邦、扎人的破草堆。

林砚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缓缓扫过四周。低矮的土坯墙歪歪扭扭，屋顶铺着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见漏下来的灰白天光。墙角堆着几个豁口的陶罐，蛛网蒙尘，整个空间小得像口棺材。

身上的衣服也不对。粗糙的麻布短打，磨得皮肤发红，领口和袖口都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根本不是他睡前穿的纯棉T恤。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一个叫“阿砚”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爹娘早亡，跟着一个远房叔伯过活。今年北方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叔伯卷着家里最后一点存粮跑了，只留他一个人。昨天，他实在饿极了，趁着夜色摸去村西头地主家的红薯窖，刚挖了半块没长熟的小红薯，就被看窖的家丁抓住，一顿棍棒下来，不知是死是活……

林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阿砚……大旱……地主家……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里组合起来，最终指向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他，林砚，一个21世纪的历史系大三学生，穿越了。

穿到了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大雍王朝”，穿到了一个和他同名至少小名相同的少年身上，更要命的是，穿到了一个正在经历大饥荒的年代。

作为历史系学生，他对“饥荒”这两个字的分量再清楚不过。书本上那些“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记载，曾让他隔着千年时光都觉得脊背发凉。可那时的感受，远不及此刻亲身体验的万分之一——胃里空得发慌，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疯狂搅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饥饿”绝非纸上谈兵的两个字。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声音在这死寂的土坯房里格外清晰。

就在林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铺天盖地的恐慌淹没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生存日志系统激活。

绑定宿主：林砚灵魂/阿砚躯体。

当前环境检测：大雍王朝，庆元七年冬。

生存环境评估：北方大旱第三年，全国性饥荒，生存等级——极危。

林砚猛地一怔。

系统？

作为网络文学的资深读者，他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可当“系统”真的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却没感到丝毫兴奋，只有一种更深的荒谬感。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淡蓝色界面，如同游戏面板般悬浮在他的意识里。界面极其简洁，只有两栏内容：

当前状态

身体状况：轻伤多处软组织挫伤、极度饥饿、体温偏低

精神状态：恐慌、迷茫

基础生存提示

1. 检测到宿主能量极度匮乏，需尽快补充食物。

2. 附近区域半径五百米内可食用野菜：灰灰菜需沸水焯烫去除苦味及微量毒素、马齿苋性寒，脾胃虚弱者少食。

3. 注意：当前环境存在未知危险，请谨慎行动。

界面下方，还有一行闪烁的小字：检测到极端生存环境，发布新手任务：收集半篮可食用野菜。任务奖励：糙米三两。

三两糙米。

这个在现代超市里恐怕无人问津的分量，此刻却像一道光，劈开了林砚心中的绝望。不管这系统是真是假，至少它给出了一个方向——活下去的方向。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他扶着土墙站起来，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透过土坯房唯一的小窗户往外看。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寒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扭曲，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枯瘦手指。远处的田地龟裂如蛛网，看不到一丝绿意。

必须找到吃的。

林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记得阿砚的记忆里，村东头的河沟边似乎长着些野菜，只是往年没人会吃那玩意儿。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寒风夹杂着更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门外是个小小的院子，篱笆墙塌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麻布短打，刚走出院子没几步，视线就被路边的景象盯住了。

三个蜷缩着的人影，并排躺在枯黄的草丛里。他们瘦得只剩皮包骨，肚子凹陷，四肢像柴禾棍一样细，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不是睡着了。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跳了半拍。他认出来了，那是“饿殍”——书本上描述过无数次的，饥荒年代最常见的景象。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脚步发虚地往前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下一秒，他的目光又被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吸引住了。

那截手臂上，有几个清晰的、深可见骨的啃咬痕迹。边缘的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骨头，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

“呕——”

林砚再也忍不住，转身扶着旁边的歪脖子树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易子而食……人吃人……

那些曾经只存在于铅字间的、冰冷残酷的词语，此刻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狠狠砸在他脸上。

新手任务：收集半篮可食用野菜。任务时限：今日日落前。

脑海里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像一记耳光，打醒了几近崩溃的林砚。

吐够了，他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眼神里的恐慌渐渐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取代。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路边那些人一样，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甚至……成为别人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