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濮阳城楼下，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一切都染上了血的颜色。秦军的铁蹄声，像是踩在人心上的鼓点，沉重而绝望。冰冷的铁链摩擦着丽姬纤细的脚踝，皮肤早已被磨破，渗出的血丝在苍白的肤色上，像蜿蜒的红蛇。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嬴政的手指如铁钳般扼住她的下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强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混合着战场独有的铁锈与血腥气，霸道地侵入她的鼻腔。这气味，是征服，是占有，是死亡。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割在她的心上。“从今往后，忘了公孙丽。”“你叫丽姬，是寡人的女人。”丽姬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嬴政那张年轻、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欲望，没有怜悯，只有征服者对战利品的冷漠审视。她的心在滴血，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在无声地呐喊——荆轲。透过摇曳的火光，她仿佛看到荆轲在秦军的洪流中搏杀，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死地望着她的方向，对她伸出手。

可那只手，终究被无情的洪流彻底吞没。01咸阳宫，丽姬的寝殿。

这里的奢华与濮阳的废墟，仿佛是两个世界。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毛毯，角落的铜鹤香炉里，焚着能安神助眠的百合香。可这香气，却让丽姬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她跪坐在嬴政身前，素白的手指拨动着琴弦。琴声如泣如诉，是她此刻唯一被允许的、隐秘的悲伤。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涌上喉头。她猝不及防，连忙用手帕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剧烈地干呕起来。“铮——”琴声戛然而止，一根琴弦因主人瞬间失控的力道而应声绷断，发出刺耳的颤音。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原本闭目养神的嬴政猛地睁开眼，他的脸色在瞬间阴沉下来，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侍立一旁的御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死一般的寂静。嬴政没有说话，但那杀人般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御医身上。御医战战兢兢地爬到丽姬身边，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隔着一方丝帕，为她诊脉。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每一息都像是煎熬。终于，御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对着嬴V政的方向重重磕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启、启禀王上……丽姬夫人她……她已有一月身孕。”“砰！

”嬴政猛地一脚踹翻面前盛放着瓜果的紫檀木案几，价值连城的玉器、酒樽碎裂一地，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响声。“一个月？”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把揪住丽姬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寡人破濮阳才多久！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响，充满了被背叛的暴怒与屈辱。“说！是谁的孽种！

”丽姬被他摇晃着，长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神里是混杂着恐惧的倔强。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嬴政的怒火。“把堕胎药端上来！

”他对着殿外嘶吼，“寡人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很快，两名内侍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走了进来，脚步都在发软。那股浓烈而苦涩的药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刺鼻得令人作呕。丽姬被两个粗壮的宫女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看着那碗药离自己越来越近，瞳孔骤然收缩。不，不可以……这是荆轲唯一的血脉了。

寝宫的门被锁上了，丽姬被软禁于此。窗外的月亮，清冷如霜，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想到了死。她从发髻上，悄悄拔下了一支尖锐的银簪，冰冷的簪尖抵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只要用力一刺，就能追随荆轲而去，保全自己和爱人最后的名节。

可当她的手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时，所有的勇气都瞬间瓦解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是她和荆轲爱情的唯一证明，是那个男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

她想起荆轲曾不止一次地笑着对她说，他们的孩子，将来要成为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大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如果她死了，这个孩子也活不成了。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孩子，她必须活下去。哪怕是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哪怕是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吱呀——”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深夜里，嬴政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让内侍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他一步步逼近，像是狩猎的猛兽，在逼近自己无处可逃的猎物。他一把捏住丽姬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他的眼神不再只有单纯的暴怒，而是夹杂着一种疯狂的占有欲，和一丝被深深背叛的屈辱。

“寡人给你两条路。”他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话语却比寒冰更冷。

“一，你和这个孽种，现在就化为焦土，寡人会对外宣称，你水土不服，暴病而亡。

”丽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顿了顿，似乎很满意她的恐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诱惑。“二，留下，做寡人真正的妃子。”“这孩子，寡人许他以王子的身份降生，给他取名，给他封号，让他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丽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宣告一个她无法反抗的决定。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更是她的心，她的屈服，她的彻底臣服。他要将她和荆轲之间的一切，都用他秦王的方式，连根拔起，碾成粉末。

两行清泪，终于从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滚烫地滴落在他箍着她手腕的手背上。

嬴政的手，微微一僵。在月光下，她看到丽姬绝望地、屈辱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嬴政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快感，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更加暴虐的烦躁。第二天，天还没亮，一群宫女便鱼贯而入。丽姬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换上了一身绣着金线的华丽妃子朝服。她看着铜镜中那个妆容精致、美艳绝伦的女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孩子，为了你，阿娘愿意堕入无间地狱，背负所有骂名。”她在心中默念。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内侍尖锐悠长的唱喏声，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王上驾到——”丽姬深吸一口气，将眼中所有的悲痛与恨意，尽数藏进心底最深处。她缓缓站起身，脸上浮现出一张温顺、柔媚的、完美的“面具”。

她要迎接的，是她“承恩”的第一夜，也是她无间地狱的开始。她不知道，在这头随时可能将她撕碎的饿狼身边，她和她的孩子，究竟能撑多久。02十个月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咸阳宫寂静的黎明。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嬴政闻讯而来时，丽姬正虚弱地靠在床头，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他站在摇篮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孩子。孩子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依稀之间，竟能看到几分荆轲的影子。嬴政的眼中没有一丝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几乎无法掩饰的厌恶。丽姬抱着孩子，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她怕他会反悔，怕他会当场摔死这个孩子。良久，嬴政冷冷地开了口。“就叫‘天明’。”丽姬浑身一震。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秦王天命所归，一统六合，天下自此大白。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在我大秦的光辉之下，才得以见到天日。”这名字，不是恩赐，而是烙印。是对荆轲，对卫国，乃至对所有被他征服之人的极致羞辱与宣示。他要让这个孩子，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背负着这份耻辱。天明三岁了。后宫里，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就如同咸阳宫墙角的青苔，从未停止过生长。在一次后宫的赏花宴上，一个出身赵国贵族的赵夫人，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到丽姬面前。

她故作惊讶地看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天明，掩着嘴笑道：“哎呀，丽姬姐姐的儿子，真是越长越俊俏了。只是……这眉眼，怎么瞧着，不太像王上呢？

”周围的妃嫔们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丽姬心中一沉，但脸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她从乳母怀里接过天明，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回应道：“赵夫人家学渊源，竟还懂相面之术？妹妹真是好眼力。”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夫人略显僵硬的脸，话锋一转。“只是，王上乃真龙天子，龙颜岂是我等凡人能窥得全貌的。妹妹眼神不好，看不出天明身上继承的王者霸气，也是情理之中。”她微微一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昵与炫耀。“不像我，每日承恩，对王上的神韵，自然是比妹妹熟悉得多。”一句话，堵得赵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不敢多言半句。周围的妃嫔们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谁都知道，丽姬虽无家世背景，却是如今王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嬴政在人前，对天明表现出了极度的冷漠。他禁止丽姬在他面前提及天明，甚至当小小的天明在场时，他也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这让丽姬的心，一天比一天冷。

她庆幸于他的不闻不问，这让天明得以平安长大。但同时，她又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哀，为这个孩子，也为自己。直到一个深夜。丽姬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濮阳的火光和荆轲倒下的身影。她心神不宁，披了件外衣，想去看看天明。

还未走近，她却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嬴政。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天明的摇篮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丽姬的双腿都有些发麻。然后，她看到他伸出手，极其、极其轻地，触碰了一下天明熟睡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可下一秒，他又像是被那温热的触感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他就那样又站了许久，高大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孤寂。

丽-姬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次招待有功将领的宫宴上。酒过三巡，一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仗着几分酒劲，站起来大声道：“王上雄才大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后宫佳丽三千，日后必定子嗣兴旺！”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被安排在丽姬身边的天明。“只是……这长子之位，关乎国本，还需血统纯正才行啊！”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嬴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抓起面前沉重无比的青铜酒樽，用尽全力，猛地砸在了那将军的头上！“砰——”一声闷响，酒水和鲜血一同飞溅而出。

那将军惨叫一声，额头上鲜血直流，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全场瞬间死寂。

嬴政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环视全场，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杀气。“天明，是寡人的儿子！”“从今往后，谁敢再非议他的血统，诛九族！”冰冷的话语，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大殿内，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停滞了。

丽姬震惊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他暴君的面具之下，看到了一丝……属于父亲的维护。

可这份维护，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那可笑的、不容置喙的帝王尊严？她分不清。

宴会不欢而散。嬴政怒气冲冲地回到书房，一把将桌案上的竹简全部扫落在地，竹片散落一地，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王袍下摆，被轻轻地拉了拉。

他暴躁地低头一看，竟是年仅四岁的天明。他不知何时，悄悄地跟了进来，正仰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担忧。

他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小声说：“父王，不气。”嬴政浑身一僵。他的一生，都在猜忌、杀戮、征服中度过。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敢在他盛怒之时靠近。所有人都怕他，敬他，畏他。可这个他最鄙夷、最厌恶的孩子，这个他耻辱的证明，竟然在用最纯粹、最柔软的方式，试图安慰他。嬴-政那颗被权力包裹得坚硬无比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温柔地击中了一下。他会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他自己也不知道。03嬴政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天下已定，四海升平。

他带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天明在边疆巡视，身后是万里江山。突然，一支淬了剧毒的冷箭，悄无声息地从暗处射来。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那支箭，正正地插在了天明的胸口。

天明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眼神里满是眷恋和不舍，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王”，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天明！”嬴政猛地从榻上坐起，额上、背上，全是冷汗。他心跳如鼓，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来不及穿上外袍，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冲出了自己的寝殿，直奔天明的住处。当他一脚踹开门，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床上睡得正香，呼吸平稳时，他才脱力般地靠在了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嬴政开始亲自“教育”天明。

他教天明识字，写的第一个字，不是“天”，不是“地”，而是结构繁复的“秦”。

他教天明读史，讲的不是圣人德行，全是历代君王的权谋之术，是如何合纵连横，如何铲除异己。他带天明去校场，不让他看策马奔腾的潇洒，而是让他看最残酷的、拳拳到肉的角斗，看失败者是如何被胜利者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他从不夸奖，从不拥抱，永远保持着君王的威严与冷酷。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工匠，试图用最冷硬的手段，将这块璞玉，雕刻成另一个自己——一个冷酷、强大、绝不会被感情左右的继承人。丽姬看在眼里，心如刀割。她宁愿嬴政永远无视天明，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塑造成另一个暴君。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天明六岁那年。那天，嬴政在校场检阅新兵，天明也在一旁练习骑射。

为了得到父王一句哪怕只是敷衍的夸奖，天明拼了命地表现自己。他策马急奔，试图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心。结果，马蹄被地上的一块石子猛地绊倒，小小的天明被重重地甩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的右腿，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弯曲。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校场。“公子坠马了！

腿……腿好像断了！”消息传到正在朝堂上与群臣议事的嬴政耳中时，他正襟危坐，听着丞相的奏报。当内侍慌张地喊出“天明公子坠马，腿断了”这几个字时，嬴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竟不顾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扔下一句“退朝”，便像疯了一样，冲出了大殿，直奔校场。当他看到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天明时，他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崩塌了。他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身体，双眼通红地对赶来的太医们咆哮。“治不好他，寡人要你们全都去陪葬！

”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暴怒，是任何伪装都无法表现出来的。那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孩子的、普通的父亲。在天明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嬴政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朝会，几乎日日都守在天明的床边。他笨拙地学着照顾一个孩子。

他亲手为天明削制木剑，那是他答应过的奖励。他尊贵的手指，因此被小刀划破了好几次，但他毫不在意。他甚至会给天明讲故事，讲的却不是什么神仙鬼怪，而是自己年幼时，在赵国作为人质，是如何被欺凌，如何忍辱负重，如何一步步活下来的。他不是在讲故事，他是在教他，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天明的伤，终于好了。那一天，嬴政将一块上好的、温润的和田玉佩，亲手系在了天明的腰间。玉佩上，用秦小篆，清晰地刻着一个“明”字。他沉声对天明说：“戴着它。有此玉佩，如寡人亲临。秦国之内，无人敢伤你分毫。”这块玉佩，是他给予天明最直接、最霸道的庇护。而这一切，都被门外的丽姬，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泪流满面。一方面，她为儿子得到的庇护而感到一丝欣慰。她的孩子，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暂时安全了。

但另一方面，她感到了刺骨的冰冷与恐惧。这份安全，是建立在嬴政扭曲、霸道的占有欲和父爱之上的。天明，正在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被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而她，无力阻止，甚至……不敢阻止。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