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娘亲神秘兮兮地端来一盏温热的蜜水。她说这是祖传的秘方，名唤“合欢蜜”。

她说饮下它，将来我的夫君便会死心塌地，爱极了我。那时我脸颊绯红，对未来充满甜蜜憧憬。尤其想到即将与青梅竹马的裴家二郎定亲。

我顺从地饮尽了那盏甜中带涩的蜜。娘亲满意地笑了。三年光阴如流水般逝去。

我安然等待着裴家前来迎娶。却等来了父亲在朝堂获罪，家道中落的消息。

更等来了裴家夫人冷冰冰的退婚帖。理由冠冕堂皇，不忍我嫁过去受苦。实则嫌我门第不再，成了累赘。我心如明镜，却仍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曾经温言软语的裴二郎不曾露面。

他只托人送来一封简短的信。信上字迹潦草，满是“父母之命”、“身不由己”。

我平静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最后一点少女痴念也随之湮灭。

父母愁云惨雾，叹息我婚事艰难。我却异常清醒。沉沦悲伤换不回失去的一切。

我必须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很快，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受父亲大力提携恩惠的年轻武官，萧寒生。他如今已是军中百户，人称“悍将”。据说他性情冷硬，不近女色。但极重恩义。

我做出了一个让全家震惊的决定。我主动修书一封，询问萧寒生可愿娶我。

信使带回的答复更简单，只有一个字：“好。”没有聘礼，没有繁文缛节。三日后，一顶朴素软轿将我接入了他的府邸。他的宅邸冷清得像军营。除却几个沉默的老仆，几乎不见人影。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我端坐床沿，手心微微出汗。

盖头被一杆喜秤轻轻挑开。我抬眼，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他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战场淬炼出的冷厉与锋锐。脸庞轮廓分明，英俊却极具压迫感。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怜悯，却无半分暖意。空气凝滞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沈小姐。”我指尖微微一颤，保持镇定：“将军。”他移开目光，似是不敢看我一身嫁衣的模样。“我知小姐下嫁于我，实属无奈，迫于形势。

”他的话语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萧某虽一介武夫，亦懂强求无益。”“我在此立誓，绝不会趁人之危，行非礼之事。”“往后……你可将此处视为安身之所，我绝不会碰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非因情爱嫁他，却也未曾想遭遇如此彻底的拒绝。

这冰冷的“尊重”比预想中更令人难堪。正不知所措，脑中思绪纷乱如麻时。

眼前景象忽然诡异地震颤、模糊起来。数行半透明的字迹，闪着微光，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与他之间的空气中。如同有人用发光的笔写在半空。唉！男主就是傻，痴心妄想多年，终于成真，竟然不敢碰。我骇得险些惊叫出声，强行捂住嘴。这是何物？

幻象？我猛地看向萧寒生。他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完全看不到这些诡异的字句。

又一行字飞快闪过。女配身娇体软，又饮了合欢蜜，也就只有男主这种糙汉武夫适合她。

合欢蜜？！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劈入我的脑海。这些古怪字句竟知我深藏多年的秘密？

它们称我为……女配？称萧寒生为……男主？第三行字接踵而至，带着一丝嘲讽。

女配也太不识货了，就算她的竹马日后纳了她，因那方面不和谐，终越行越远，移情别恋。

竹马？裴二郎？纳了我？移情别恋？这些字句透露的信息让我心惊肉跳。若未退婚，我竟会是那般不堪的结局？我脸色定然煞白。萧寒生终于注意到我的异样。他眉头微蹙，上前半步：“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他靠近的瞬间，那些古怪字迹倏地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无尽惊疑在我心中翻涌。“没……没什么。”我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只是骤然离家的缘故。”他信了，退回原处，恢复安全的距离。

“既如此，早些安歇。”他说着，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被褥。竟真的要打地铺。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利落地铺展被褥。心思却全被方才的“弹幕”占据。

它们似乎预示着什么。它们称他……男主？意味着他才是对的归宿？

而那合欢蜜……我暗中感受，身体并无异常。它究竟有何效用？“将军。”我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他动作一顿，并未回头：“何事？”“你为何答应娶我？

”我问出心中疑虑。“仅因报恩？”他沉默片刻，背影僵硬。“恩情……自是其一。

”“其二。”他顿了顿，声音极低，“军中见过沈大人，知其风骨。

”“不愿见其女受辱蒙尘。”理由坦荡，无可指摘。却也无关于情爱。他吹灭了烛火，只留远处一盏微弱油灯。室内陷入昏暗。我和衣躺在锦床上。他则和衣卧于地下冰冷的铺盖。

彼此呼吸可闻，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夜深人静。我却毫无睡意。睁着眼，反复回想那些诡异字迹。它们似乎对我与他的事了如指掌。它们称他“痴心妄想多年”？

这又从何说起？我与他在此之前，仅在多年前父亲的书房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还是个刚被父亲提拔、满身尘土的低阶军官。我奉茶而去，他正告辞出来。匆匆一瞥，他低头避让，我敛衽还礼。再无交集。何来“痴心妄想”？

莫非……一个荒谬的念头闯入脑海。莫非他早已……不，不可能。我立刻否决。

看他今夜冷淡如冰的态度，怎会对我有意？正胡思乱想，身旁地上传来极力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仿佛野兽受伤后的低喘。我微微撑起身，借着微光看去。萧寒生蜷缩着，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眉头紧锁。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是旧伤发作？“将军？”我试探地轻声呼唤。他毫无反应，深陷在梦魇之中。

喉间溢出破碎的低语。“……别去……”“……危险……”“……等我……”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而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随着他的梦呓，那些闪着微光的字迹再次浮现于黑暗之中。嗷！梦到女主前世替他挡箭而死了！

PTSD犯了！前世be阴影太深，这辈子好不容易娶到家，不敢碰怕碎了啊。

男主快醒醒！你老婆是活的！热的！能喘气！

合欢蜜好像对意志力强的人效果是反的？会让他更不敢靠近？怕失控伤了她？

字句疯狂滚动，信息量巨大。我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前世？挡箭？死？

合欢蜜效果是反的？这一切太过光怪陆离，远超我的认知。但我却隐隐觉得，这些“天书”或许揭示着某种真相。眼看萧寒生痛苦愈甚，身体甚至开始轻微抽搐。

我不再犹豫，起身下床，点亮烛火。然后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萧将军？醒醒！”触手之处，肌肉紧绷滚烫，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充斥着未散的惊惧与暴戾。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攥住我推他的手腕。力量大得骇人，我痛呼出声。这声痛呼似乎惊醒了他。

他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看清是我，立刻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手。“对不起！”他急声道，猛地坐起。看到我腕上迅速浮现的红痕，他脸上掠过清晰的懊悔与自责。

“我……我不知是你……可有伤到？”他竟有些语无伦次，全无平日冷峻。“无碍。

”我收回手，轻声问，“将军可是做了噩梦？”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试图驱散残留的惊悸。“嗯。”他低应一声，不愿多谈。沉默片刻，他忽然抬头看我，眼神锐利：“你方才……可听到了什么？”我心下一动。

面上却故作疑惑：“听到将军似乎梦呓了几句，听不真切。”“可是……与战事有关？

”他紧紧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的真伪。良久，他眼底的锐利才缓缓褪去，化为更深的疲惫。“无事。”他垂下眼，“惊扰你了，抱歉。”啧，嘴硬！明明怕死了！

快告诉她啊！说你重生回来的！说她上辈子为你死了！急死我了！

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弹幕再次飘过，印证着我的猜测。重生？他竟是重生之人？

所以他知道“前世”？所以他才答应娶我？是因愧疚？还是……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垂着眼，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脆弱。与白日的冷硬悍勇判若两人。

一种奇异的情绪在我心中滋生。不是恐惧，也非同情。而是一种……同病相怜？

仿佛我们都是被命运捉弄，困于某种轮回的棋子。“将军。”我声音放得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