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井娘娘的聘礼姥爷手里的柴刀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他枯瘦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那双平日里慈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疯狂的恐惧和决绝的恨意。

“爸！

你疯了！

把刀放下！

她是潇潇啊！

是你看着长大的外孙女！”

妈妈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姥爷的胳膊，眼泪汹涌而出。

“看着她长大？

我看着什么长大？！”

姥爷的声音嘶哑破裂，像被砂纸磨过，“我看着一个从那种地方爬出来的东西长大！

秀娟！

你醒醒！

她不是！

她不是你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早就没了！

没了！”

“她就是！

鉴定报告白纸黑字！

她就是我的潇潇！”

妈妈哭喊着，几乎瘫软在地。

周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险险地架住姥爷挥下的柴刀手腕。

“姥爷！

冷静点！

有什么话好好说！”

周屿年轻力壮，勉强控制住了陷入癫狂的老人。

我看着眼前这撕心裂肺的一幕，大脑却一片麻木。

姥爷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心脏，冻结了我的血液。

我不是姥姥捡的。

我是从井里爬出来的。

“那口井里出来的都是鬼！

都是来讨债的鬼！”

姥爷被周屿和闻声赶来的几个亲戚按坐在椅子上，依旧喘着粗气嘶吼，浑浊的老泪纵横，“井娘娘收了供奉，就不准反悔！

她占了潇潇的身子回来...是索债来了！

索我们全家的债啊！”

井娘娘？

供奉？

我捕捉到这两个陌生的词，一股更深的寒意裹住了我。

混乱中，我被妈妈和周屿拉出了里屋，安置在隔壁房间。

妈妈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别听你姥爷的，他受了刺激，糊涂了...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就是...”可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抱着我的手臂也在发抖。

她在害怕。

她也在怀疑。

那一夜，我在极度的精疲力尽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中昏睡过去。

梦里，不再是井，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吟唱那首诡异的童谣，调子却变得格外悲凉，像是某种古老的哀乐。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姥爷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妈妈红肿着眼睛，强打精神张罗后续的事情。

周屿默默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疏离。

昨夜的冲击太大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感到恐惧和排斥。

我们的爱情，在这匪夷所思的恐怖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脆弱可笑。

狗血淋漓，却让人笑不出来。

下午，村里一位年纪最长的老姑婆拄着拐杖来了。

她快一百岁了，满脸深刻的皱纹像记载了所有村庄的秘密。

她屏退了其他人，只让我和妈妈陪她坐在炕上。

屋里很暗，只有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光。

老姑婆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看得我毛骨悚然。

“像...真像...”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风吹过枯叶，“不是像秀娟，是像...她。”

“像谁？”

妈妈紧张地问。

老姑婆没回答，反而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秀娟她娘（我姥姥）走之前，是不是动过井上的石头？”

妈妈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好像...是有一次，她说听到井里有猫叫，怕谁家猫掉下去，掀开木板看了看...蠢啊！

蠢！”

老姑婆用拐杖狠狠杵地，“那石头是能随便动的吗？！

那是镇物！

下面压着给井娘娘的聘礼呢！”

“聘礼？

什么聘礼？

井娘娘又是谁？”

我忍不住追问，心脏狂跳。

老姑婆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讲述起一桩淹没在时光里的恐怖民俗。

原来，村里那口废井，早在姥姥嫁过来之前就不出水了。

不出水的井，在东北老辈人眼里，就是“通了别处”，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特别是容易成为“井娘娘”的居所。

这井娘娘不是正神，是横死女人怨气所化的邪祟，要香火，要供奉，尤其喜欢讨要“替身”。

“当年...秀娟你那个没立住的孩儿...”老姑婆看向妈妈，“按老规矩，未满周岁的横死娃娃，不能入祖坟，得...得送给井娘娘当童子，求她保佑家里以后顺遂...”妈妈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你们...你们把我的孩子...不是我们！”

老姑婆急忙辩解，“是秀娟她娘！

她舍不得孩子被随便处置，偷偷抱走了...我们后来才知道，她大概是听了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老神棍的瞎话，把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对银镯子和孩子一起...一起献给了井娘娘...说是换一个孩子回来...”我如坠冰窟。

所以，我不是死而复生。

我是姥姥用真正的“陈潇潇”的尸体和一对银镯子，从那个所谓的“井娘娘”手里换来的？

“那井娘娘收了聘礼，就得送个‘孩子’上来...”老姑婆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恐惧，“但谁也不知道送上来的是个啥...秀娟她娘胆大，真去井边守了一夜...然后就抱回了你...”她看向我，眼神复杂：“你姥姥这些年，天天烧香磕头，就怕井娘娘反悔...看来到底是...瞒不住了啊...那我...到底是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认不出。

老姑婆摇摇头：“说不清...可能是井娘娘点化的灵物，也可能是...别的啥东西借胎还魂...但你姥姥用至亲骨肉和贴身物件做聘，换来的，按理说...不该是恶鬼...但井娘娘的心思，谁猜得透呢...”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更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而且...那对银镯子，是你姥姥的娘，也就是你太姥姥传给她的...据说最早，也是从一口邪井里捞出来的...”套娃般的恐怖！

一代代的诅咒，通过井和银器传递，最终应验在我身上？

老姑婆走后，我和妈妈呆坐了很久，相顾无言。

夜里，我又站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

这一次，我没有害怕。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你是谁？”

我轻声问。

镜中人没有异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但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丝不同。

我的瞳孔颜色，在灯光下，似乎比常人的要浅一些，透着一种近乎琥珀色的、非人的光泽。

还有我的体温，似乎一首比周屿低很多，以前只当是体寒...还有那些猫。

它们为什么那么亲近我？

是不是因为它们能感觉到我和它们一样，或者说，和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抽象的身份认知危机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

我是陈潇潇，但我可能又不是。

我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什么？

我的意识又是谁的？

那个死在二十多年前的女婴？

还是井里某个古老的邪灵？

或者只是一个被错误交易催生出来的怪物？

我抬起手，轻轻触摸镜面，镜中人也抬起手。

指尖相接的刹那，一段完全陌生的、纷乱嘈杂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我的脑海——冰冷刺骨的井水包裹着我。

黑暗的水底，有苍白的手臂在摇曳，像某种诡异的水草。

一双没有瞳孔的、全黑的眼睛在深处凝视着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冰冷而缥缈，带着无尽的哀怨和一丝...贪婪？

“时辰到了...该回来了...”我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气。

那不是我的记忆！

绝对不是！

那是谁的？

是那个“井娘娘”的？

还是...之前某个被献祭给井的“替身”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屿发来的消息。

“潇潇，睡了吗？

我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得说。

我相信你就是你，无论发生了什么。

但我刚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一口井，井边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递给我一只银镯子，对我说...‘看好我的新娘’。”

“我吓醒了，然后发现...”消息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几秒后，一张图片传了过来。

图片里，是一只湿漉漉的、款式古老的银镯子，正静静地放在周屿房间的窗台上。

月光照在它上面，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

而窗外，隐约可见的，是我姥姥家后院那口被木板封着的——凶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