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第一百零一只羊在窗帘后面连续失眠第七天，我开始数羊。

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第九十九只。

黑暗中，第九十九只羊没有像其他羊一样跳过栅栏消失。

它停在床边，用我己故好友的声音幽幽开口： “别数了，你数的根本不是羊。”

“是我们。”

“而第一百只……” 它扭过头，看向我拉紧的窗帘。

“正在看着你。”

---第七夜。

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油脂，糊在房间的每一寸空气里。

时间黏稠得不再流动，只有我，像一枚被遗忘在沙漏狭窄颈口的沙粒，上下不得，只能徒劳地感受着每一秒粗糙的摩擦。

眼睛干涩发烫，死死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的光污染涂抹出的那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它随着偶尔掠过的车灯微微晃动，像一只倦怠的、没有生命的眼。

睡不着。

怎么都睡不着。

脑袋里像是塞满了一团干燥混乱的钢丝球，稍微一动就刮得生疼，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在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圆圈里狂奔，停不下来。

疲惫己经沉进了骨头缝里，可意识却反常地清醒，一种近乎尖叫的清醒。

医生的话轻飘飘的，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试试放松，数数羊吧，老办法有时候最管用。”

放屁。

但我还是试了。

在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一只……”声音嘶哑，几乎不像是我的。

脑海里勉强勾勒出一只肥白的羊，笨拙地跃过一道歪斜的木栅栏。

“两只……”又一只。

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

“三只……”栅栏是什么样子的？

故乡草原上那种被风雨侵蚀得发白的？

还是动画片里那种翠绿整齐的？

我的思维试图抓住这些细节，好让这愚蠢的游戏进行下去。

“……九十七。”

“……九十八。”

数字机械地累加，羊群的幻影在脑海里拥挤、跳跃，然后模糊地消失。

它们没有带来丝毫困意，反而像一种单调的酷刑，反复研磨着我本己脆弱的神经。

一切都是模糊的，混乱的，只有那跳动的数字和永无止境的跳跃动作。

首到——“九十九。”

数字脱口而出。

下一只应该跳过去。

然后是一百。

也许数到一百，我就能……就能……它没跳。

第九十九只羊，停在了“栅栏”这一边。

就停在我的床边。

那团模糊的、想象中的白色轮廓，凝实了。

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固，裹住了我，沉重得压塌胸腔。

心脏在那一秒似乎也忘记了跳动，血液冻结在血管里。

我睁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放大，试图看清那团比黑暗更浓的影子。

它不像之前的羊影那样转瞬即逝，它就站在那里，轮廓细微地起伏着，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寒意。

然后，有声音响起。

幽幽的，像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捞上来的，带着水汽和锈迹斑斑的回音。

每一个字都缓慢、清晰，砸在我的耳膜上，又冷又重。

那声音……我认得。

是林薇。

我死了三年的好友林薇。

车祸后，我再也没听过的声音，此刻裹挟着地底般的阴寒，钻进我的脑子。

“别数了……”那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叹息，像是惋惜，又像是嘲弄。

“你数的……根本不是羊。”

我僵在床上，每一块肌肉都锁死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喉咙发紧，吸不进一丝气。

是梦。

这一定是梦！

快醒！

快醒过来！

我在心里疯狂嘶吼，但眼皮无法合上，甚至无法 blink，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团白色的轮廓。

林薇的声音继续流淌，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开的幽怨和冰冷。

“是我们。”

我们？

什么……我们？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地攥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拧紧。

血液逆流，冲得我头皮一阵发麻，耳边嗡嗡作响。

那团白色的轮廓——第九十九只“羊”——微微动了一下。

它……扭过了头。

一个完全不属于羊类的动作，僵硬而诡异，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咔哒”声。

它转向了我房间的方向，目光……或者说，它头部朝向的那个点，越过我，定格在我身后——那扇被我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

厚重的绒布窗帘，隔绝了窗外所有的光线和窥探，是我每一夜安全感的最大来源。

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每个字眼里都浸满了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恐惧。

“而第一百只……”它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品尝我最极致的惊恐。

“正在看着你。”

“……看着你。”

“……着你。”

声音落下，余韵却在死寂的房间里毒蛇般缠绕不去。

那团白色的影子，第九十九只羊，像烟雾一样，倏地散了，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房间里只剩下我。

还有……还有那扇窗帘。

我的眼球几乎要裂开，无法控制地、一点点地转向那一片厚重的绒布。

窗帘依旧拉得密不透风。

但我知道。

它就在后面。

第一百只。

正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