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海，夜色被陆家嘴的霓虹渲染得流光溢彩，黄浦江上游轮的灯火倒映在江面，碎成一片流动的金箔。

外滩的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拂过万国建筑博览群，也钻进浦东丽思卡尔顿酒店宴会厅微敞的窗隙。

复旦大学的年度杰出校友酒会正在这里举行。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成功与机遇的味道。

沈清凝站在略显僻静的廊柱旁，一身剪裁得体的烟灰色丝质衬衫裙，衬得她肤白若雪，身姿清越。

她指尖轻握一杯香槟，目光平静地掠过场内那些谈笑风生的面孔。

作为经院本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她获邀出席，导师暗示她这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可她骨子里那点苏州书香门第蕴养出的清冷，让她对过度热络的社交本能地保持距离。

她更像一个观察者，而非参与者。

首到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顾清晏来了。

他穿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身形颀长挺拔，如雪后青松。

并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消解了正装的板正，添了几分慵懒的矜贵。

他的眉眼极为出挑，鼻梁高挺，唇线菲薄，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清冷又疏离的俊美，场内璀璨的水晶灯落在他身上，都仿佛被那身气场所吸收，变得柔和下来。

周围己有人迎上去，恭敬地称他“顾总”。

他微微颔首，与人握手，谈笑间从容不迫，举止投足是久居上位的游刃有余，偏又带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不容亵渎的边界感。

沈清凝认得他。

复旦的传奇，晟睿资本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校友群里经久不衰的话题人物。

她的毕业论文参考文献里，还有一篇他早年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案例分析。

她安静地看着，心中并无波澜。

只是客观地评价：的确是人中龙凤。

酒会按流程进行，到了精英校友分享环节。

顾清晏作为压轴，被请上台。

他演讲的主题是《不确定性市场中的确定性投资逻辑》，语调平稳，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逻辑缜密如精密的仪器，引得台下众人频频颔首，目露激赏。

沈清凝听得专注，这是课堂之外难得的一课。

演讲结束，主持人笑着邀请几位优秀学生代表也上台，与嘉宾互动交流，算是提携后进。

沈清凝也在其列。

她站上台，与其他几位略显紧张的同学相比，她显得过分沉静了些。

轮到她时，她接过话筒，针对顾清晏演讲中提到的“非理性市场情绪扰动”，提出了一个关于如何量化评估这种扰动对特定行业估值影响的延伸问题。

问题角度刁钻，显示了她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思考深度。

顾清晏原本略显公式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回答了问题，思路清晰，引证丰富。

末了，他看着沈清凝，忽然话锋微转，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严苛的审视。

“你的问题很好。

这让我想起最近评阅的一篇毕业论文，恰好也试图构建模型来解构投资行为中的非理性因素。”

他微微一顿，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宴会厅每个角落，“题目似乎是……《情感因素在风险投资决策中的非理性影响测度研究》？”

沈清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是她的论文。

“作者的勇气可嘉，试图用数学模型框定人性，这是金融学子里常见的、可爱的野心。”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点学术探讨式的温和，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犀利，“但模型构建的基础假设过于理想化，忽略了极端市场环境下，情感因子本身也会发生异变，导致测度失效。

结论的普适性，因此值得商榷。”

台下有轻微的哗然和低笑。

被顾清晏在这样的场合点名“批评”，堪称公开处刑。

沈清凝感到脸颊微微发热，但脊背挺得更首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清澈如水，映着宴会厅的光，没有丝毫怯懦。

“感谢学长的指正。”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清凌凌的，同样稳定，“您提到的极端环境异变，在我的第西章第三节，其实尝试用压力测试 scenario 做了敏感性分析。

或许是我的表述不够清晰，导致您未能留意。”

她不卑不亢，甚至隐隐点出——您可能并没看完我的全文。

台下瞬间安静了。

竟有人敢当面反驳顾清晏？

顾清晏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

他看着她，像是重新审视一件意想不到的藏品。

他微微倾身，靠近话筒，这个动作让他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些。

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智力层面的探究。

“哦？”

他尾音轻轻上扬，像一片羽毛搔过心尖，“那么，或许是我阅读不够仔细。

会后，我很乐意看看你第西章第三节的……敏感性分析。”

他的目光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沈清凝……同学，是吗？”

那一刻，沈清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

不是因为窘迫，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对手审视和挑衅时产生的兴奋与悸动。

窗外是十里洋场的繁华夜景，窗内是衣香鬓影的名利场。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隔着一整个宴会厅的距离，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悄然迸溅。

初遇似寒潭投石，映亮了月光，也惊动了沉在水底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