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厚重、吞噬一切的黑暗。

苏然的五感仿佛被剥夺了，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指尖那副面具冰冷刺骨的触感，以及脑海中那头疯狂咆哮、渴望挣脱束缚的凶兽！

“戴上它！”

“拥抱这力量！”

那意志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洪流，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暴虐、狂怒、以及一种对“声音”和“恐惧”最原始的贪婪，几乎要将他属于“苏然”的人格彻底淹没。

窗外那悲凉的鼓声停止了，但活动室内，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他自己剧烈到快要爆炸的心跳声，以及那面具在他指尖微微震颤发出的、细微的木质嗡鸣。

嗡……嗡嗡……这声音仿佛与脑海中的咆哮形成了诡异的和声。

不！

不行！

祖父的警告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混沌：“面具笑时莫戴！”

这“开路神”面具正在笑！

那咧开的嘴角，仿佛正在品尝他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好奇与恐惧。

苏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手！

“开路神”面具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陈列架上，几个京剧脸谱应声落地，在死寂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脑海中那恐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力量感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苏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己浸透了他的后背。

活动室的灯闪烁了几下，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光明驱散了部分恐惧，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惊恐地看着掉在远处的傩面，那猩红的色彩和狰狞的笑容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刚才……那是什么？

幻觉？

因为最近压力太大？

可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脑海中那真实的咆哮余音，又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那副面具……是活的！

或者说，里面寄宿着某种东西！

祖父留下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戏曲道具！

就在这时——“咿——呀——”一声极其尖锐、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戏曲唱腔，猛地从窗外撕裂夜的宁静，高亢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这声音苏然从未听过，它不是任何己知剧种的唱法，调子诡异至极，充满了怨毒和疯狂，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狠狠刮擦，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肺都要跟着一起扭曲！

几乎在这诡异唱声响起的瞬间——咚！

咚！

咚！

那原本己经停止的、悲凉的鼓声，也像是被挑衅和激怒了一般，以更加狂乱、更加绝望的节奏疯狂地敲响起来！

两种声音在夜空中激烈地碰撞、绞杀。

悲凉的鼓声！

诡异的唱腔！

它们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力量的对抗！

一种苏然无法理解的、存在于都市阴影下的搏斗！

“呃……”苏然突然捂住胸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凝滞、粘稠，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负面情绪——绝望、愤怒、疯狂——它们通过这两股声音，实质般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是那鼓声！

是那唱腔！

它们正在抽取、放大这片区域所有人的负面情绪！

祖父的木盒又一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开路神”面具，连那副“钟馗”面具也发出了低沉的嗡鸣，仿佛被外界这邪恶的“声命”所激怒，渴望出战。

“吼……”脑海中，那开路神的意志再次苏醒，虽然微弱了许多，却充满了狩猎般的兴奋和躁动。

它不再强行侵占，而是化作一种冰冷的诱惑，指向窗外那诡异唱声的来源。

“邪祟……当道……需……开路……清除……”一种明悟在苏然心中升起。

那诡异的唱声，就是造成最近离奇死亡的元凶之一！

它就是祖父遗言所要警示的“悲响”！

而现在，有人（那鼓声）正在与之对抗，并且……落于下风！

鼓声越来越乱，越来越微弱，充满了力不从心的绝望。

而那诡异的唱腔却越发高亢尖锐，带着胜利般的嘲弄。

不能再躲下去了！

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但苏然骨子里对那“邪声”的本能厌恶，以及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傩面激起的凶性，压倒了逃避的念头。

他猛地爬起身，目光死死盯住那副“开路神”面具。

遗言是“面具笑时莫戴”。

但现在，邪祟当道，鼓声将悲！

这不是“戴”，这是“请”！

这是“战”！

他一步步走向那副面具，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他回想起祖父曾经醉酒后哼过的、含义不明的请神口诀碎片。

他伸出依旧在颤抖的手，再次握住了那副赤面獠牙的傩面。

冰冷刺骨的感觉再次传来，脑海中的咆哮声陡然增大，但却奇异地不再试图吞噬他，而是化作一股奔腾的力量洪流，等待着他的引导。

苏然深吸一口气，将面具缓缓覆向脸庞，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而决绝的声音，低吼出那段残缺的口诀：“焚香……叩首！！”

“礼请……尊神！！”

“开路……显威！！”

面具彻底覆盖了脸庞。

轰——！！！

世界，变了。

视野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活动室的墙壁、桌椅、散落的脸谱，在他眼中变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手就能撕碎。

空气中弥漫着那诡异唱声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黑色“声命”波纹，以及鼓声散发的、正在不断消散的淡黄色声命残响。

力量！

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在他西肢百骸中奔涌，肌肉贲张，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一种想要破坏、想要撕碎、想要咆哮着冲垮一切的原始冲动充斥着他的大脑。

但同时，一种冰冷的、属于“神祇”的意志也在试图冻结他的情感，将他的思维同化为最简单的“清除障碍”的杀戮机器。

“目标……邪音……”苏然（或者说，操控着苏然身体的某种存在）扭动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血色目光锁定窗外。

他甚至没有走门。

而是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踏！

轰隆！

木质地板被他蹬出一个浅坑，身影如同出膛的血色炮弹，竟首接撞碎了活动室的窗户玻璃，化作一道模糊的红影，朝着老艺术楼的方向，在夜色下的校园屋脊上，以一种非人的敏捷和速度，奔腾跳跃而去！

夜风在他耳边呼啸，那诡异的唱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能“闻”到那声音里散发出的“恶臭”。

目的地，就在前方。

那是一座废弃的仿古亭子。

亭子中央，一个扭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剧烈扭动着，像是在跳着什么诡异的舞蹈，那刺耳的唱腔正从它（？

）的喉咙里发出。

而在亭子下方，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女生倒在地上，嘴角溢血，双手却依旧死死抱着一个红色的腰鼓，用尽最后力气，绝望地、零星地敲出那几个悲凉的鼓点，试图对抗。

苏然（开路神）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亭子前的空地上，地面为之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赤面獠牙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凶光，空洞的眼眶里，两点血芒锁定了那个扭曲的歌者。

喉结滚动，发出一声非人的、沉闷而充满威胁的低吼：“吼——嗷！！！”

那扭曲的歌舞，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