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那场江南闹市的春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冰糖葫芦的甜腻香气，以及骤然松开的、温暖的手。

这些，洛嫣都己记不清晰。

记忆的起点是云深不知处的山巅，是松涛声里的晨钟暮鼓，是师父清癯的手递过来的一碗清粥，是吐纳练气、符箓剑诀的十八载寒暑。

她道号凌霄，随师父姓凌，至于俗家名姓，师父只叹一句“尘缘未断，时候未到”。

今晨，时候到了。

师父立于崖边，云海在他脚下翻涌。

“凌霄，你尘缘牵绊，家中有血光之厄，非你不可解。

下山去罢，了却因果，大道方得圆满。”

她叩首拜别，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上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除了几道师父赐下的灵符和一把桃木短剑，别无长物。

下山的路，从云山雾绕到尘嚣扑面，不过半日。

高楼广厦，车水马龙，与她记忆里模糊的碎片和山上的清寂截然不同。

她循着师父给出的地址，穿过繁华都市，最终停在一处深宅大院前。

乌木大门，锃亮铜锁，门楣高悬“苏宅”二字。

宅邸气派，却有一股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盘旋不去的滞涩阴郁之气，缠绕在飞檐雕栋之间，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显得无精打采。

她静静看了片刻，上前，屈指，在那厚重的铜门环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福生无量天尊。

贫道凌霄，途经宝地，见府上灵光晦暗，恐有邪祟侵扰，特来拜会，愿为解家宅之厄。”

声音清凌，如玉石相击，穿透朱门。

门内先是寂静，随即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沉重的乌木大门“吱呀”一声从内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妇人惊疑疲惫的脸。

不等凌霄再次开口，门缝后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瓷器落地粉碎。

一个穿着精致套装、发髻微乱却难掩雍容的妇人怔怔站在照壁前，脚边是溅开的茶水与瓷片。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凌霄脸上，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紧接着，一个两鬓微霜、气势沉稳的中年男人快步从厅堂走出：“阿蕙，怎么了？”

话音在目光触及凌霄面容的刹那，戛然而止。

他手中的沉香手串“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太像了……孩子，你、你右耳后……是不是有颗小红痣？”

凌霄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那颗自小就有的痣。

妇人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扑上来，一把将她紧紧搂住，泪水顷刻打湿了她的肩头：“是我的女儿！

是我的崽崽啊！

妈妈找得你好苦啊！”

几乎是同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旋风般从院子里冲出来，看到抱在一起的母女，又看到凌霄那张与他书房里那张泛黄旧照上妹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眼圈霎时红了。

他不由分说，将母亲和凌霄一同用力环抱住，声音哽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我是哥哥，崽崽，我是哥哥苏隽！”

父亲苏建章上前，泪流满面，大手重重压在女儿单薄的肩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