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巷子比白天更加真实。潮湿的水泥地反射着稀稀拉拉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下一个光区骤然缩短。我停下脚步，点燃今晚第七支烟，尼古丁暂时压下了胃里翻腾的饥饿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医院的催款通知像判刑书一样冰冷无情。“林女士，若周五前仍无法缴清手术预付款，您母亲的心脏搭桥手术将不得不推迟。”推迟。说得真委婉。

谁不知道推迟就是无限期搁置的代名词？张医生已经尽力为我争取时间了，但医院的规章制度不会为任何一个穷人多留情面。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狠狠碾碎。

还差八万。对我而言，这是个天文数字。“在找这个吗？”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我吓了一跳。巷子尽头，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皮质钱包——我的钱包。

我下意识摸向口袋，果然空了。“还给我。”我上前一步，但那人轻轻抬手。“别急，林小姐。”他微笑着说，声音像丝绸一样光滑，“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警惕地后退半步。这人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与这破败的巷子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把钱包还我，不然我报警了。”“报警？”他轻笑一声，“跟警察说你遇到了能帮你解决八万块钱的人？”我愣住了。他怎么可能知道具体数字？

“别紧张，”他向前一步，路灯照亮了他的面庞。三十多岁，相貌普通，但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沉稳。“我观察你有一阵子了，林小姐。你每天打三份工，却仍然付不起母亲的医药费。这不公平，不是吗？一个如此孝顺的女儿应该得到帮助。

”“你是谁？想干什么？”“我是提供解决方案的人。”他递回我的钱包。

我迅速抓过来检查，一分没少。“简单说，我购买人们不需要的东西。”“我没什么可卖的。

”我把钱包塞回口袋，准备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可卖的东西，”他在我身后说，“比如，你的影子。”我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确定自己遇到了疯子。

“我的影子？”我忍不住笑出声，“你喝多了吧？”他并不生气，反而蹲下身，用手指触碰地面上的影子——我的影子。诡异的是，他的手指所到之处，影子真的微微波动起来，像水面被搅动一样。我猛地后退，脊背发凉。“这是什么魔术？

”“不是魔术，是交易。”他站起身，从内兜掏出一个信封，“这里是十万现金。

足够支付手术和后续恢复费用。作为交换，我取走你的影子。”我盯着那厚实的信封，喉咙发干。十万。不仅能付清手术费，还能让妈妈术后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不用再吃那些没营养的便宜食品，可以买真正的药而不是仿制品。“你疯了。”我说，但脚步没有移动。“想想你的母亲，林薇。她还能等多久？”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影子有什么用？它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付医疗费。你每天忙得连阳光都见不到，谁会在意有没有影子？”他说到了我的痛处。妈妈躺在病床上日渐虚弱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

父亲早逝，她独自一人把我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头。现在她需要我，而我却连救命钱都凑不齐。“拿了钱，你走出这条巷子，手术照常进行，母亲得救。

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少了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如同魔鬼低语，“明天太阳升起时，你甚至会忘记今晚的交易。”我的手微微颤抖。理性告诉我这荒谬至极，但绝望让我无法转身离开。“怎么交易？”我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而干涩。他微笑起来，露出过于洁白的牙齿。“很简单。你接过钱，我取走影子。过程无痛，瞬间完成。

”我盯着那个信封。厚厚的，看上去确实能装下十万现金。“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你可以先数钱。”他递过信封。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散发着油墨清香。我快速清点，正好一百张。十万现金，比我这辈子同时拿过的钱都多。心脏狂跳。妈妈的救命钱就在我手里。“好。”我说，声音几乎听不见，“怎么做？”“只需握手成交。”他伸出手。我看着他的手，又看看地面上的影子。这太荒谬了。影子是光被遮挡形成的自然现象，怎么可能被取走？

但钱实实在在地在我手里。就算这是个骗局，我已经拿到钱了，不是吗？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冰凉。“交易达成。”他说。忽然间，巷子里所有的灯光都闪烁起来。

一阵寒意从握住的手蔓延至我全身，深入骨髓的冷。耳边响起嗡鸣声，眼前发黑。

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灯光恢复正常。他松开手，微笑着后退一步。“祝你母亲早日康复。”我眨了眨眼，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我稳住身子，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手里的信封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我低头看向地面，愣住了。路灯下，我的影子还在那里。看上去完全正常。我动了动手臂，影子也跟着动。我长舒一口气，随即笑自己居然有一瞬间相信了那种荒唐事。

明显是哪个富豪在玩恶作剧或者做什么社会实验吧。但钱是真的，这就够了。

我把钱小心地收好，快步走出巷子。妈妈的病不能再拖了，明天一早就去交费。走到巷口时，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尽管我站在路灯下，身后却没有影子。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路灯。理论上，我应该有一个清晰的影子，但现在地面上空空如也。我挥动手臂，跳跃，做各种动作——没有影子。心脏猛地一缩。不可能。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

真的没有影子。光线直接照在我身上，但地面上没有任何阴暗区域。一阵恐慌袭来。

我慌忙检查周围环境，寻找解释。其他物体都有影子——垃圾桶、电线杆、墙壁的凸起。

只有我没有。这违反物理定律。光是直线传播的，只要有不透明物体遮挡，就必须产生影子。

除非...那人的话回荡在耳边：“我取走你的影子。”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影子不是实物，不能被取走。一定是灯光角度问题，或者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另一盏路灯下，仔细观察地面。还是没有影子。再到第三盏灯下，同样结果。恐慌如冷水浇头。我靠在墙上，呼吸急促。这不符合科学，不符合逻辑。

但事实摆在眼前：我没有影子了。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用了什么方法？为什么？

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厚厚的一沓。无论发生了什么，钱是真实的。妈妈的命有救了。

与这个相比，影子算什么呢？如他所说，影子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付医疗费。

也许这只是暂时的，明天太阳出来就会恢复正常的。我这样安慰自己，匆匆赶往医院。

一路上，我尽量避免看地面，回避这个超现实的事实。到医院后，我直奔缴费处。

值班的工作人员睡眼惺忪，直到我把十万现金放在台上才清醒过来。“这么多现金？

”她惊讶地问。“给我母亲交手术费，林淑华。”我尽量保持镇定，“剩下的存在她的账户里。”办理过程中，我注意到工作人员时不时地看我一眼，又看看地面。我的心跳加速，但她什么都没说。

或许只是因为我深夜来交一大笔现金显得可疑。缴费完毕，我拿着收据去看妈妈。她睡着了，脸色苍白但平静。我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会好起来的，妈妈。我保证。”坐在病床前，疲惫感终于袭来。我握着妈妈的手，渐渐入睡。“小林？你怎么睡在这儿？

”张医生的声音唤醒了我。晨光从窗户洒进来，妈妈还在睡，但气色似乎好了一些。

“张医生，我交了手术费。全部缴清了。”我把收据递给他。张医生看了看收据，惊讶地挑眉：“这么快？太好了！我今天就安排手术，不再拖延了。”他忽然停顿，皱眉看着我：“你还好吗？脸色很差。昨晚没休息好？”“有点累，没关系。”我勉强笑笑。

张医生点点头，但眼神有些困惑。他几次看向地面，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说：“去休息一下吧，手术下午进行，我会亲自操刀。”他离开后，我走到窗边。

清晨的阳光明亮而温暖，照在我身上。但我脚下没有影子。没有任何影子。

无论我从哪个角度观察，改变姿势，甚至站到直接阳光下——都没有影子。这不是错觉，不是灯光问题。我的影子真的不见了。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那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

他取走了我的影子。用什么方法？为什么？这意味着什么？“姐姐？”我转身，看到妹妹小雨站在病房门口。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小雨？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我担心妈妈...”她扑进我怀里，“手术费怎么办？

我们...”“解决了。”我轻拍她的背，“我已经交够了钱，今天下午就手术。

”小雨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怎么解决的？那么多钱...”“我...借到了。

”我撒谎道，不能告诉她真相，“一个朋友帮忙。”小雨仔细端详我的脸，眉头微蹙：“姐，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只是太累了。”我避开她的目光。整个上午，我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们不会直接说“你没有影子”，但会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劲，表现出困惑和不适。更奇怪的是，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站在妈妈病床前，我应该感到担忧和希望交织。我知道这一点，在脑海中能构建出这种情感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实际上，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奇怪的平静，近乎漠然。像是阅读一个陌生人的病例，而不是自己母亲的。手术前，我握着妈妈的手。

她醒了，虚弱地对我微笑。“小薇，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点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话语卡在喉咙里。我应该感到心痛，应该想哭，但实际上我只是机械地回应：“当然，妈妈。你会好起来的。”甚至连握手的感觉都不同了。妈妈的皮肤温暖而干燥，但我感觉像是在摸一块布。触感还在，但情感联系消失了。这种变化让我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