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韩青，是个和灰尘打交道的。二零二三年，市档案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堆着比我岁数还大几轮的陈年旧账。我的工作，就是把它们分门别类，录入电脑，然后等着它们继续发霉。操蛋的怀才不遇。我觉得我脑子里那点用来推理追凶的聪明劲儿，全他妈浪费在怎么给“一九七五年母猪配种指标报告”编号上了。直到我翻到那一册。

一九八二年。东风纺织厂。女工，张小娟，坠楼身亡。结论：意外。2档案薄得可怜。

现场照片模糊不清，角度刁钻，好像故意不拍全。一份询问笔录，几个证人的说辞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夜班，疲劳，失足。结论报告更是潦草，签字的老公安，叫李向东。我手指划过那泛黄的纸页。直觉像根针，猛地扎了我一下。

不对劲。3太干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留下的记录却像被水洗过一样，找不到一点情绪的毛边。所有证词严丝合缝，完美得可怕。尤其是那个车间主任，刘建国的笔录。语气冷静得像在汇报生产进度。一个女工死在他眼皮底下，他就这反应？

我去找科长，想申请调阅更多关联档案。老家伙从老花镜上面瞟我。“小韩啊，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定性了的事，别瞎耽误功夫。”“我觉得有疑点…”“你觉得？

”他嗤笑一声，“档案管理，讲的是证据，不是你觉得。”得。一句话把我堵南墙上。

4我憋着一口气回到仓库。把那册档案翻来覆去地看。犟劲上来了。没人重视？老子自己查。

就当给这无聊日子解闷了。晚上九点，档案馆就剩我一人。台灯昏黄，照着纸页上的霉斑。

我逐字逐句地抠。在一份物资清单的背面，发现了一行极浅的钢笔印子。

像是垫着纸写字留下的痕迹。“刘…借…二百…” 字迹模糊，断断续续。刘？刘建国？

借钱？5心脏猛地一跳。我赶紧翻到证人签字那一页。张小娟的一个小组长，叫王芳的，她的签名似乎有点抖。和档案里其他她签收物资时的稳健笔迹完全不同。她在害怕？怕什么？

我趴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纸页。猛地从一堆废纸里抽出一张夹在缝里的老照片。合影，厂门口，一群年轻女工，笑得没心没肺。背后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名字，对应着前排的人。

张小娟就在其中，清秀，腼腆。但吸引我的不是这个。是照片背面，一个模糊的、被蹭花了的印记。像是一个数字，又像一个字母。“X…3？

” 或者“K…7”？看不清。但这玩意儿不该出现在这。它像是某种标记。

我的血有点热了。6一九八二年的冬天，冷得刺骨头。老公安李向东掐灭了手里的烟，肺管子咳得生疼。他看着桌上那份“意外死亡”的结案报告，觉得比烟还呛人。

张小娟的尸体他见过。摔得太惨了。但那落地的姿势，不对劲。

还有她指甲缝里那一点点极细微的、不属于工装的织物纤维。他提了疑点。上面压下来了。

证人集体改口。证据“丢失”了。搭档老王拍他肩膀：“向东，算了吧。一个女工，没背景没势力的，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刘建国，那个车间主任，笑着递过来一支带过滤嘴的好烟。 “李公安，辛苦了，厂里都感谢你们。

”李向东没接那烟。他盯着刘建国油光水滑的脸，心里骂了句娘。7压力越来越大。

所长找他谈话，暗示他别再钻牛角尖。“要顾全大局，向东同志。”他知道，刘建国有个姐夫在局里。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勒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

那天傍晚，他又鬼使神差地绕到出事的旧厂房楼下。停工了，四下无人，只有风打着旋吹过破烂的窗户。他低着头，在荒草丛里一寸寸地搜。不知道在找什么，就是不甘心。突然，脚底踩到个硬东西。硌了一下。 他弯腰捡起来。是一颗纽扣。

金属材质，样式奇特，中间有个小小的、凸起的鹰隼标志。绝不属于这个年代常见的样式。

更不属于一个普通女工。李向东的心猛地一缩。他把纽扣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

有东西。这案子，绝对有东西！8他偷偷把纽扣藏进内兜。谁也没说。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像个幽灵一样在厂区附近转悠。找裁缝铺，找百货商店伙计，偷偷打听。这纽扣哪来的？

谁用过？没人认识。都说这玩意儿“洋气”，不像国产货。线索好像又断了。但他没停。

他想起张小娟有个同乡小姐妹，也在厂里，叫王芳。上次询问时，她眼神躲闪，说话磕巴。

李向东决定再去找她一次。绕过厂领导，直接去女工宿舍堵人。9王芳见到他，脸唰一下就白了。像见了鬼。“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次都说了！”她想关门，李向东用脚抵住。“王芳同志，你别怕。我就问你几个问题，没人知道。” 他压低声音，“张小娟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人纠缠她？”王芳嘴唇发抖，眼神不住地往走廊瞟。“没有…真的没有…她就是自己不小心…”“她指甲缝里有东西！

”李向东突然加重语气。王芳猛地一颤，瞳孔放大。“有人推她，是不是？”“不是！

”她几乎尖叫，又猛地捂住嘴，眼泪涌出来，“求你了，李公安，别问了…我会丢工作的…我家里…”她猛地关上门，门栓落下。李向东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拳头攥得咯咯响。阻力。无处不在的阻力。但他确信了。王芳在隐瞒。

她怕的不是丢工作那么简单。10二零二三年的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发酸。

我把那张老照片扫描放大，用软件反复处理那个模糊的印记。“X3”。越来越清晰。

这像是个编号？或者是地点的简写？我疯了一样在档案库里交叉检索。所有带“X”的编码，所有一九八二年附近第三号的东西。一无所获。我又试着把“X”当成“西”的缩写。

西区仓库？西门外第三棵树？太他妈抽象了。像在解一道没答案的谜题。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淹过来。也许科长说得对。我就是闲的。一个破档案管理员，真当自己是神探了？11我瘫在椅子上，准备关电脑滚蛋。

鼠标无意间点开了一份一九八二年的旧报纸电子版。社会新闻版块。一条豆腐块大小的报道。

“东风纺织厂积极整改安全生产隐患” 配图是厂长和几个人在车间视察。背景里，一个角落的机器上，模糊地喷着一个白色的“X3”。我瞬间坐直！心脏咚咚撞嗓子眼。

是了！厂区设备的编号！ X区，3号机！我手抖着翻出东风厂的平面图。确实有个X区，是旧厂房，出事后就逐步废弃了！张小娟就是从那里坠楼的！那个印记，是有人标记了地点？

为什么标记？那里有什么？12我立刻去调X区旧厂房的最终拆除前记录。

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那台“X3”号机器的具体描述。档案员慢吞吞地找。

“那部分啊…好像不全了。当时移交的时候就有点乱。”我心里一沉。“不过，”他递过一本厚厚的登记册，“这设备报废的流水账，你自己翻翻看？就是字迹有点潦草。

”又是大海捞针。我耐着性子，是当年一页页翻。灰尘呛得我直咳嗽。忽然，我看到一条记录。“X区3号纺机，齿轮箱严重损坏，报废。” 登记人：刘建国。

批准时间：案发后第三天。这么巧？机器坏了？还坏得这么是时候？需要立刻报废？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窜进我脑子。证据！是不是有什么证据，和机器一起被“报废”处理掉了？！李向东！ 那个老公安，他当年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我猛地跳起来，冲回档案室。我要找李向东的个人工作笔记！ 一定还有别的！

13一九八二年的李向东，站在旧厂房X区内。高大的机器投下狰狞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他找到了那台X3号纺机。

根据他这些天旁敲侧击打听到的，这机器在出事后没多久就“坏”了，停了。

刘建国亲自批的报废。太急了。他围着机器转圈。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纽扣。王芳的恐惧，刘建国的急切，消失的纤维证据… 线索碎片慢慢往一起聚。他蹲下身，试图查看齿轮箱底部。光线太暗，看不清。他掏出随身带的小手电，咬在嘴里，伸手进去摸索。冰冷的铁锈。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卡在很深的缝隙里。

不是齿轮零件。像是个…小本子？他使劲往外抠。心跳如鼓。14就在此时！

一道强光猛地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谁在那儿？！出来！” 保卫科的人！

手电光乱晃，至少三四个人。脚步声快速逼近。李向东心里骂了一句，猛地抽回手。

东西没抠出来。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阴影里钻。“站住！

” 喝骂声和脚步声在空旷厂房里回荡，撞出巨大的回声。他熟悉这里的地形，左拐右绕，像只被追捕的猎物。肺像破风箱一样喘。绝对不能被抓到！ 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他躲进一堆废弃的布料后面，屏住呼吸。保卫科的人骂骂咧咧地搜了一圈。“妈的，跑得真快！”“估计又是偷废铁的二流子…”“走了走了，这鬼地方冷死了。”脚步声渐远。

李向东瘫坐在布料堆里，一身冷汗。只差一点。 他喘匀了气，眼神变得锐利。

保卫科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像是专门等着他一样。有人一直盯着他。刘建国。肯定是他。

李向东抹了把脸。不行，这里不能久留。那东西还在机器里。他得另找机会。

15他悄悄溜出厂房，没回宿舍，去了派出所附近的一个小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