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坡拾粪回来时，天己经擦黑了。

刘洋的两条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肩上的破竹筐早就空了，不是拾够了，是他实在没力气再弯腰，只能捡了小半筐，被马桂香发现后，又挨了一顿骂，最后筐里的那点粪还被马桂香倒进了自家的粪堆，说“这点破玩意，还不够费劲的”。

他跟在马桂香身后，走进舅舅家的院子。

院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玉米糊糊味，那是马桂香一家在吃饭。

李阳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正大口大口地啃着，见刘洋回来，故意把馍举高了些，吧唧着嘴：“真好吃，有些人就是没福气，只能闻闻味儿。”

马桂香瞪了李阳一眼，却不是真生气，只是怕刘洋“眼馋”，嘴里骂道：“吃你的饭，哪那么多话！”

说着，她转头看向刘洋，眼神里的嫌恶更浓了，“还站着干什么？

赶紧滚回你的羊圈去！

今天没干活，晚上没你的饭！”

刘洋的胃里早就空得发慌，那股玉米糊糊的香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可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低着头，攥紧了怀里的空碗，慢慢挪向院门口。

路过堂屋门口时，他瞥见舅舅李老实坐在炕沿上，手里端着一碗稀粥，正小口地喝着。

李老实也看到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在马桂香的瞪视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默默地把粥碗往怀里收了收。

刘洋的心沉了沉。

他想起原身的记忆里，有一次舅舅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还没等他捂热，就被马桂香发现了。

马桂香当场就把红薯抢过去扔给了李阳，还指着舅舅的鼻子骂了半个时辰，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养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从那以后，舅舅就更不敢对他好了，只是偶尔会用那种带着愧疚的眼神看他几眼。

说到底，舅舅也只是个可怜人。

刘洋不再停留，一步步走出院子，走进了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村路上没有灯，只有天上的几颗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裹紧身上的麻袋片，加快了脚步，他怕再慢一点，自己就冻僵在半路上了。

回到羊圈时，里面己经一片漆黑。

刘洋摸索着推开门，一股更浓的腥膻味扑面而来。

几只山羊听到动静，“咩”地叫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身体，给他腾出了一小块地方。

刘洋走到自己平时蜷缩的角落，把麻袋片铺在稻草上，然后慢慢坐了下来。

他把空碗放在身边，蜷缩起身体，试图用稻草把自己裹得紧一点。

可稻草早就被羊踩得又湿又硬，不仅不暖和，还硌得他身上的伤口生疼。

冷风从羊圈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带着细小的雪粒，落在他的脸上、脖子里，冰凉刺骨。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

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比白天更厉害，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拉扯。

他想起白天马桂香一家吃的玉米糊糊和白面馍，想起现代社会里随手就能买到的面包、牛奶，甚至是那半块掉在地上的杂粮煎饼，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

模糊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那是原身父母出事的那天，天阴得厉害，下着瓢泼大雨。

山里的洪水突然就来了，像猛兽一样冲下来，把整个村子都淹了大半。

原身的父母抱着他，拼命往高处跑，最后把他推上了一棵大树，自己却被洪水卷走了。

“洋洋，拿着这个……”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保管好……以后……能救命……”原身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只记得母亲塞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木盒，然后就被洪水吞没了。

他抱着树干，看着洪水漫过父母的身影，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首到洪水退去，才被村里的人救下来。

那个木盒，就是马桂香抢去的那个。

刘洋不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原身记忆里那种强烈的执念，那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念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等着……我一定会拿回来的……”刘洋在心里默念着，既是对原身说，也是对自己说。

可现在，他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己经失去了知觉，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眼皮越来越重，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不行……不能睡……他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