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粘稠的，温热的，带着铁锈和焦糊气味，蛮横地灌满鼻腔，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滚烫的刀子。凌晚猛地睁眼。视野模糊，又骤然清晰。

琉璃灯盏倾倒在织金地毯上，火苗舔舐着昂贵的丝绒，映出窗外鬼影般晃动的人形。

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绝望的哀嚎、灵力爆裂的锐鸣，被厚重的殿门阻隔，却依旧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的颅腔内。不是梦。丹田被本命仙剑绞碎的剧痛，师尊那双映着火光却冰冷彻骨的眸子，还有他最后那句毫无波澜的“清理门户”……原来，都不是梦。她回来了。回到了一百三十七年前，凌家血流成河的这一夜！“晚小姐！晚小姐！

快醒醒！外面、外面全是——”贴身侍女跌跌撞撞扑进来，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带着凄厉尖啸穿透她的后心，血花炸开，侍女软软栽倒，眼睛瞪得极大，残留着最后的惊恐。时间不多了！凌晚翻身滚下床榻，扑向梳妆台。首饰匣子被打翻，珠玉钗环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她的手指不顾一切地翻找，终于触到一块温润微凉。血凰玉。

凌家世代传承，非灭族之祸不可动用，更严禁损毁。祖训言，内蕴大恐怖，一旦释放，天下倾覆。上一世，她谨守祖训，直至力竭被擒，被敬若神明的师尊搜魂夺魄，折磨至死，也未曾想过动用这最后的“希望”。她到死都以为，这里面封存的是护族之力。多么可笑。

“凌晚！开门！快！跟我们走！正道联军破庄了！族长命令，死保你突围！

”殿门被巨力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是家族死士嘶哑的咆哮。她死死攥紧玉佩，冰冷的玉璧几乎要嵌入掌心皮肉。走？能走到哪里去？上一世，所谓的逃生密道尽头，等待她的，正是她那好师尊亲自率领的“援军”，布下的天罗地网！这彻头彻尾的灭门惨剧，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为了凌家那虚无缥缈的秘藏，为了他那光风霁月面具下，肮脏不堪的秘密！门外，绝望的怒吼和敌人猖狂的狞笑越来越近。

守护殿门的最后灵光护罩明灭不定，裂纹疯狂蔓延，如同蛛网。“顶住！为了小姐！

”“族长……族长陨落了！”一声悲怆的哭嚎穿透厮杀声，狠狠刺入凌晚耳中。轰——！

灵罩彻底崩碎。沉重的玄铁殿门被一道狂暴的剑罡轰开，碎片四溅。

狂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倒灌入殿，吹得凌晚长发狂舞，单薄的寝衣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门口，寥寥几名浑身是血、伤痕见骨的凌家死士背对着她，结成残破的战阵，用身体死死挡住潮水般涌来的、身着各色宗门服饰的敌人。那些敌人眼中，只有贪婪和杀戮的快意。“负隅顽抗！杀无赦！”“擒下凌晚，仙尊有重赏！”剑光再闪，又一名死士的头颅飞起，滚烫的血喷溅在凌晚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甚至能看清那死士倒下前，望向她的最后眼神——快走啊！小姐！走？凌晚慢慢抬起手，用染血的袖口，一点点擦去眼前的猩红。指尖滚烫，心底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原，冻彻神魂。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枚据说能召唤灭世魔君，带来浩劫的血凰玉。师尊，你要清理门户？

要凌家秘藏？要这天下正道奉你为尊？好。很好。那我就把这天，先捅个粉碎！把这地，彻底掀翻！在族老目眦欲裂的“不可！！”中，在正道修士惊怒的“阻止她！”的吼声里，在身后残余死士绝望的注视下，她扬手，将那块传承了万古、维系着某种可怕平衡的玉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清脆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压过了一切喧嚣。咔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玉佩碎裂的瞬间，内里那一道血色的纹路骤然活了过来，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爆发出滔天的血红光芒！嗡——！

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以碎裂的玉佩为中心，悍然爆发，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大殿，乃至整个凌家庄园！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正道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像被无形的巨手碾过，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后方潮水般涌来的联军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望之墙，修为稍弱者当场经脉尽碎，七窍流血瘫软下去。修为高深者也被那蛮横霸道的威压逼得连连倒退，气血翻腾，脸上瞬间爬满惊骇欲绝！殿内残存的凌家族人和死士也被这股力量压得扑倒在地，瑟瑟发抖，望着那团越来越浓、越来越暗的血色光芒，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魔……魔气！

是魔气！”有人失声尖叫。“她疯了！凌晚疯了！她放出了魔物！”血光冲天而起，直接撞破大殿穹顶，粗壮的光柱连接天地，将夜幕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哀鸣！那团浓稠的血光开始向内收缩，凝聚，逐渐勾勒出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形轮廓。威压还在攀升，沉重得让人窒息。

门外的正道联军早已乱作一团，哭爹喊娘，溃不成军。什么赏赐，什么仙尊命令，在绝对的力量和恐惧面前，屁都不是。有人甚至已经丢下武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丑态百出。血光终于彻底散去。一个玄衣墨发的男子悬浮于半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同万古寒渊，眼底却翻涌着尸山血海，睥睨间，万物皆为刍狗。

他的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苍白，唇色却似染了血，周身弥漫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毁灭气息。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大殿，扫过惊恐的人群，最终，落在了场中唯一还站着的、那个单薄而倔强的身影上。凌晚仰着头，毫无畏惧地迎上那双足以让仙魔战栗的眸子。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尊仅仅是气息就足以压塌山河的灭世魔君，缓缓降落地面，一步步走向凌晚。

玄色衣袍拂过染血的地面，无声无息。他停在凌晚面前，微微俯身，执起她那只沾满鲜血和碎玉粉尘的手，姿态优雅虔诚得如同最忠诚的骑士。然后，他低头，将一个冰冷而带着无尽煞气的吻，印在她微颤的指尖上。“主人，”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却蕴含着搅动星河的力量，“您最忠诚的刀，夙夜，回来了。”整个战场，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卷着血腥味的呜咽。凌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真实，带着一种足以毁灭一切的磅礴力量。

夙夜缓缓直起身，那双深渊般的眸子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凌晚，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些瑟瑟发抖的敌人和族人，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主人，”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缱绻与确认，“夙夜，听候您的差遣。

”凌晚的喉咙发紧，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脱离掌控的茫然。主人？这灭世魔君，认她为主？然而，未等她理清这混乱的思绪，九天之上，异变陡生！

一道清冽如冰泉的仙光骤然亮起，撕裂了暗红的夜幕，试图驱散那浓重得化不开的魔气与血腥。浩瀚祥和的仙灵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如同春风拂过焦土，带来一种虚假的、令人不适的安宁。一道白衣身影，伴随着清越空灵的鹤唳，自云端翩然而降。衣袂飘飘，风姿绝世，周身环绕着纯净得不染尘埃的仙韵灵光，宛如救世主降临，与这血腥污秽的战场格格不入。

他落于殿前残破的台阶上，足不染尘，眉目清冷，俯瞰着下方的一切，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溃散跪地的正道修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哭喊起来：“仙尊！是霁华仙尊！

仙尊救我！”“魔头现世！仙尊快降魔卫道啊！”“仙尊，凌晚她勾结魔物，罪该万死！

”来人正是当今正道魁首，受万修敬仰的霁华仙尊——云澈。也是凌晚前世，敬之爱之，视若亲父的师尊。他的到来，仿佛一瞬间扭转了场间那令人绝望的魔氛，带来了某种“秩序”的希望。云澈的目光温润而威严，缓缓扫过狼藉的战场，掠过那些跪地求饶、丑态百出的修士，最终，定格在殿内——定格在那个被可怖魔君执手亲吻的少女身上，以及她身旁那已然碎裂的玉佩残片上。他清俊无双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化为凛然正气与恰到好处的痛心。他剑指魔君夙夜，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夜空：“放开她。”然后，他看向凌晚，眼神里充满了“师尊”对“误入歧途”的徒儿的担忧与急切：“晚儿，莫怕，到为师这里来。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仙光莹莹，充满了诱惑与安抚的力量，“有为师在，断不会让这魔头伤你分毫。”那般慈爱，那般正义，那般情真意切。

若非经历过上一世那穿腹一剑，听过他那句冰冷的“清理门户”，凌晚几乎又要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柔里，如同过去百年那般，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依赖他。

她看着云澈那张完美无瑕、悲天悯人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演技真好，好得令人作呕。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他全身，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猛地，她的目光定格在他白衣胜雪的腰间。那里，悬着一枚玉佩。一枚与她方才摔碎的血凰玉，质地、纹路、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同样是剔透无瑕的底子，内里蕴着一道活物般的血色纹路！唯一的不同是，他那一枚，此刻，也从中断裂，一道清晰的裂纹贯穿玉身，内里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正在急速变得黯淡，仿佛失去了另一半的呼应，正在缓缓死去。仿佛与她摔碎的那一枚，同根同源，同生同死！

嗡——！凌晚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炸得她神魂震荡，四肢冰凉！

一些被刻意遗忘、被血腥和剧痛掩盖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年幼时，云澈将血凰玉亲手戴在她脖子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深沉：“晚儿，此玉乃我与你父一同于上古秘境中所得，关系重大，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也关联着极大的责任。你定要收好，非生死存亡之刻，绝不可动用，更不可损毁……” 冰冷的剑锋毫不留情地绞碎她的丹田，剧痛席卷全身，他俯身，气息冰冷地喷在她的耳畔，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与……快意？

“……要怪，就怪你姓凌，怪你们凌家，守错了东西……” 在她意识模糊、濒临死亡之际，似乎瞥见他腰间，一直佩戴着另一块相似的玉，闪过一丝微光…… 灵魂被撕扯、搜魂夺魄的痛苦中，…将‘那双玉’的另一半……处理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原来……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凌家祖传的护族之宝！这根本就是一对！是封印！是枷锁！

是某种她尚未完全知晓的、紧密相连的禁忌之物！他云澈，才是这灭世魔君封印的另一半持有者！他屠她满门，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凌家秘藏，他是为了彻底毁掉这另一半玉佩，让这魔君永世不得出！

或者……他另有更大的、更可怕的图谋！而自己，竟在绝望与仇恨的驱使下，阴差阳错地，帮他完成了这最后一步？！不，不对……这魔君夙夜，他唤她主人？凌晚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