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市的风总带着股湿润的甜意，裹着桂花香往衣领里钻时，林晚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常说的话——“咱们青川的风是养人的，你在上海待久了，回来准能把燥气都吹跑”。

她攥着行李箱拉杆站在梧桐巷口，目光先落在那棵老梧桐树上。

树干比六年前她离开时粗了一圈，皲裂的树皮上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她和巷里孩子当年爬树时磨出来的。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顺着树皮慢慢摸，在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顿住——那里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刻字，“晚晚”，是她十岁那年踮着脚、用小刀片一点点划上去的。

当时外婆还骂她调皮，说树会疼，转天却找了块软布，小心翼翼把刻字周围的木屑擦掉。

风一吹，梧桐叶簌簌响，几片泛黄的叶子落在她肩头。

林晚抬手把叶子捏在手里，叶脉清晰得像刻在心里的回忆。

她抬头往巷子里望，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侧的老房子大多挂着“出租”或“待拆”的木牌，只有零星几扇窗还亮着灯，透着点生活气。

往前走了二十步，就看见拾光书社的木门。

门是老式的两扇对开木框，刷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

门楣上挂着块长方形木牌，“拾光书社”西个字是外婆请巷里老木匠刻的，如今“光”字的最后一笔翘了起来，像是被风吹得没了力气。

门没锁，虚掩着，留了道两指宽的缝。

林晚推开门时，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老人的叹息。

屋里一股混合着旧书、灰尘和木质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熟悉得让她鼻子一酸。

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飞舞。

书架是外婆亲手打的，实木框架，刷着清漆，如今有些地方己经开裂。

左边的书架摆着言情小说，从琼瑶到亦舒，书脊大多泛黄；右边是武侠，金庸、古龙的作品集整整齐齐排着，最上面一层还放着几本线装的旧版《三国演义》，那是外婆的宝贝。

最里面的矮柜堆着旧杂志，《读者》《青年文摘》，还有几本早己停刊的《童话大王》，封面上的皮皮鲁还带着小时候的模样。

林晚放下行李箱，慢慢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本本熟悉的书。

她抽出一本《城南旧事》，这是外婆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书脊己经有些松动。

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浅粉色的便签，是外婆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晚晚说这书像巷子里的故事，外婆没读过多少书，却知道故事里的人要记在心里。”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便签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声不大，却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混着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跟旧时光对话。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林晚抬起头，看见对门的张奶奶端着一个白瓷碗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用发网拢着，脸上满是心疼。

“丫头，哭坏了身子可不行。”

张奶奶把碗递过来，“刚给你煮的鸡蛋面，热乎着呢，快吃点。”

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汤面上飘着葱花，热气裹着香味钻进鼻腔。

林晚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了些。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清淡却暖胃。

“你外婆走前三天，还跟我坐在门口晒太阳呢。”

张奶奶坐在旁边的旧藤椅上，慢慢说，“她说等你回来，要带你去巷尾的糖水铺吃绿豆沙，说你小时候总吵着要多加糖。”

林晚的筷子顿了顿，眼泪又忍不住掉进碗里。

“张奶奶，”她声音发哑，“巷里……真的要拆了吗？”

张奶奶叹了口气，点头：“上个月拆迁办的人就来了，贴了公告，说要盖新商场。

好多老邻居都搬了，就我跟你李爷爷舍不得，想着再等等，说不定能有转机。”

她看着林晚，眼神里带着期盼，“丫头，你回来了，这书店……还能留吗？”

林晚望着满屋子的旧书，望着门楣上翘起来的“光”字，又想起外婆临终前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咬了咬嘴唇，用力点头：“能，张奶奶，一定能。”

吃完面，张奶奶帮着收拾了碗。

林晚独自留在书店里，慢慢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一本本放回书架。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走到门口，推开木门，望着巷口的老梧桐，心里忽然有了个决定——她要留下来，守着这家书店，守着外婆的回忆，也守着这条巷子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