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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3 06:56:03 
府衙的卷宗库位于后院最僻静的角落,终年少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墨锭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厚重得几乎能压弯光线。

展行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扬起的尘埃在从门缝挤进来的几缕光柱中狂乱飞舞,像是被惊扰了清梦的微型精怪。

他面无表情地挥开眼前的浮尘,目标明确地走向标注着“未结悬案”的那排榆木架子。

身后跟着的是亦步亦趋的赵捕快,大名赵实,人如其名,憨厚实在,在衙门里跟着展捕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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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一脸紧张又夹杂着些许兴奋,手里抱着一摞刚从前厅取来的近期出入记录,活像只抱窝的母鸡。

“头儿,咱真要从这儿查起?”

赵实看着那浩如烟海的卷宗,有点眼晕,“这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大人不是只给了三天……”展行歌没回头,修长的手指己然划过一排排卷宗侧签,目光精准如扫描。

“贼人留下字号,若非初次作案,便是狂妄至极。

查类似手法的旧案,比无头苍蝇乱撞快。”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卷宗库里显得格外清冷,撞在西壁书架上,带回轻微的回音。

赵实“哦”了一声,连忙凑上前帮忙翻找,嘴里却闲不住:“头儿,你说那贼留个‘笑’字,是啥意思?

挑衅?

还是说……他觉着这事儿特好玩?”

展行歌抽出一本厚册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好玩?

拿朝廷命官的前程和衙门的脸面玩?

那真是好玩极了。”

他快速翻阅着手中的卷宗,纸张哗啦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时间一点点流逝,库内只有翻页声和赵实偶尔因为闷得慌而发出的细微喘息声。

忽然,展行歌的手指停住了。

他抽出一份略显陈旧的卷宗,摊开在积着薄灰的桌案上。

赵实赶紧凑过头去。

那是三年前邻县一桩富商失窃案。

报失的是一尊价值连城的字画。

案发现场,富商书房桌上,用胭脂膏子写了个龙飞凤舞的“笑”字。

当时勘查的捕快备注:窗棂有细微撬痕,疑似高手所为,未留下明显线索,案件悬置。

“胭脂写的?”

赵实瞪大了眼,“这贼还挺……别致?”

展行歌没评论,只是眼神更沉了几分。

他迅速又翻出几本。

两年半前,一位名声狼藉的退职官员家中珍藏的前朝古画被盗,现场留墨宝“笑”字,用的是官员书房里最贵的那块西洋红墨锭,字迹酣畅淋漓,力透纸背。

一年前,一位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的豪绅,库房失窃黄金百两,现场留下的“笑”字,则是用金粉混了清酒调开写的,阳光下熠生辉。

最近的一桩,是半年前,城里一个欺行霸市、强占民田的米商报案,说是传家宝丢了。

案发现场,那“笑”字是用米商厨房里熬化的饴糖写的,黏糊糊、甜腻腻,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嘲讽意味十足的鬼脸。

所有卷宗里,都提到了类似的潜入手法:极细微的撬痕,来去无踪,目标明确,只取一件最值钱或最具象征意义的物品。

并且,失主无一不是声名显赫却为富不仁、或私下德行有亏之辈。

而贼人的代号,也渐渐从最初模糊的“留字大盗”,变成了一个清晰又带着几分狷狂的名字——浮生笑。

“浮生笑……浮生笑……”赵实看着那三个在不同卷宗上反复出现的字,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哎呦!

是他!

原来是他干的!”

展行歌侧目看他:“你知道?”

“知道!

太知道了!”

赵实一下子来了精神,也忘了对上司的敬畏,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憨厚的脸上泛着红光。

“头儿您常年在外追缉要犯,可能没怎么听过!

但这大半年,城里坊间关于这‘浮生笑’的传说可多了!”

他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都说他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侠盗!

专挑那些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贪官恶霸下手!

劫富济贫,神出鬼没!

而且手段高明极了,每次得手还要留字嘲笑一番,把那些老爷们气得跳脚,可就是抓他不着!”

赵实越说越兴奋,比划着手脚。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编成段子了!

说他轻功盖世,能踏雪无痕、飞檐走壁;说他易容术精湛,也许白天就跟咱们擦肩而过;说他性子诙谐,玩世不恭,偷东西是假,戏耍那些伪君子是真!

老百姓私下都拍手称快,说他替天行道呢!

还有人说见过他,是个长得极俊俏的公子哥儿,一笑起来啊……劫富济贫?

替天行道?”

展行歌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下属眉飞色舞的讲述,像一盆掺了冰碴子的水,兜头浇下。

“装神弄鬼,扰乱法纪,视官府如无物。

贼,便是贼。”

赵实高涨的情绪瞬间卡壳,噎了一下,讪讪道:“头儿说的是……是属下失言了。

不管怎么说,偷东西总是不对的……”但他显然还是按捺不住那颗崇拜“传奇”的心,小声嘀咕补充:“不过……卷宗里也记了,那米商丢的传家宝,后来发现被换成了一袋寻常珍珠,放在了他强占的那户农家的炕头上。

还有那放印子钱的豪绅,丢的金子,几乎同时,城外遭了水灾的几个村子,都收到了匿名捐赠的银钱,正好对得上数……邻县那富商的字画,听说最后出现在一间香火冷落的孤儿堂里,当了镇堂之宝……”这些后续,卷宗上只有零星模糊的记载,大多以“传言”、“或曰”一笔带过,显然办案的官差们也觉得此事蹊跷又颇打脸,不愿深究。

展行歌的目光扫过那些模糊的记载,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窃珠还椟?

拿赃银充善人?

自作聪明。

律法之外,何来私刑?

若人人都以心中所谓‘正义’行事,这世道岂不乱了套?

可他心底最深处,却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那贼人似乎并非只为求财,他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一场针对特定目标的嘲讽与戏弄,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恶作剧般的炫耀。

用胭脂、金粉、饴糖写字?

这得是多跳脱又傲慢的性子?

浮生笑……这名字起得,倒真像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

他合上卷宗,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将所有涉及‘浮生笑’的卷宗,全部找出来,重新核查。

重点核对失物特征、潜入路径、遗留痕迹,尤其是那特殊的香灰和脚印,看是否有共通之处。”

展行歌下令,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专业。

“另外,派人去查近半年城内所有檀香香料铺子,特别是售卖陈年老檀的,查清购买记录和可疑人员。

还有鞋铺,查这种特殊纹路的鞋底出自何处,售予何人。”

“是!

头儿!”

赵实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搬卷宗,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那些记载着“浮生笑事迹”的纸页上瞟。

展行歌走到窗边,窗外日头己高,明晃晃的阳光却照不进这阴凉的卷宗库。

他看着窗外被高墙框出的一小片西方天空,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身手不凡,行事乖张,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视重重守卫如无物。

在深宅大院里如入无人之境,留下一个又一个嚣张的“笑”字,然后翩然远去,只留下无数传说和一地鸡毛。

侠盗?

哼,不过是目无法纪的狂徒。

若你只会对些富商劣绅下手,或许还能多逍遥几日。

可如今竟偷到知府衙门,偷到玄铁腰牌上……他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冷硬的唇角抿成一条锐利的首线。

那便是自寻死路。

我展行歌,必亲手将你缉拿归案。

库内尘埃依旧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仿佛时光在此停滞。

但展行歌知道,一场冷面神捕与嚣张妙贼之间的较量,己然在这陈腐的纸墨气息中,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序幕。

空气里,似乎隐约飘来一丝极淡的、挑衅般的檀香气息,以及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慵懒又狡黠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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