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光未亮，闹铃尚未响起，林静便已自然醒来。这已成了她身体里雷打不动的生物钟，比任何机械都要精准。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身旁的丈夫陈明翻了个身，嘟囔了句梦话，又沉沉睡去。窗帘缝隙中透进的微光勾勒出卧室的轮廓，整个城市还在沉睡，而林静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她披上外套，踩着软底拖鞋走出卧室，第一件事就是轻轻推开婆婆的房门。老人睡得正熟，规律的鼾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林静悄无声息地检查了婆婆的被子是否盖好，夜灯是否还亮着，床头的呼叫铃是否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这才放心地掩上门。

厨房里，林静开始准备早餐。婆婆有糖尿病，早餐既要营养均衡，又要严格控制糖分。燕麦粥需要小火慢炖二十分钟，水煮蛋要全熟，几片全麦面包需要微微烤过，外加一小碟清炒蔬菜。她像化学家配比试剂一样精确计量着每样食材的分量，这已是三年如一日的习惯。

粥在锅里咕嘟冒泡时，林静迅速整理起客厅。婆婆夜里起来喝水，茶几上留下了水渍和零散的药片包装。她细心擦拭干净，将靠垫摆正，又把婆婆常坐的摇椅前的拖鞋摆放整齐。这个家不大，九十平米的空间里，处处都是她忙碌的痕迹。

“静啊——”婆婆房间里传来唤声，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

“来了，妈。”林静应声而去，脸上已自然浮出温和的笑意，“您醒得正好，早餐马上就好。”

伺候婆婆起床是一天中的第一道考验。老人年纪大了，关节不好，起床需要人搀扶。林静熟练地一手托着婆婆的后背，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数着“一、二、三”一起用力，将老人从床上扶起。

“慢点，妈，不着急。”她轻声说着，弯腰为婆婆穿上拖鞋。

“哎呦，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婆婆皱着眉头，一边借力站起来一边抱怨，“昨晚膝盖疼得厉害，翻来覆去没睡好。”

“那我今天给您多热敷一次，”林静搀着她往卫生间走，“药也记得按时吃。”

等婆婆洗漱完毕，早餐已经整齐摆在桌上。林静为婆婆拉开椅子，垫好软垫，摆好碗筷，每个动作都流畅得像经过千百次排练。而这时，陈明才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明明昨晚又熬夜了吧？”婆婆瞥了眼儿子的方向，语气里满是心疼，“工作这么累，回家也不能好好休息。”

林静没接话，只是默默将温热的毛巾递给婆婆擦手。她想起自己昨晚加班到十点，回家后还要准备今天的早餐食材，直到凌晨才睡下，婆婆却从未问过她累不累。

餐桌上，婆婆慢条斯理地吃着燕麦粥，忽然停下来：“今天这粥是不是煮得有点久？口感太软了。”

“那我明天注意时间。”林静从善如流地应着，心里却记得上周婆婆还说喜欢软糯的口感。

陈明匆匆吃完早餐，拎起公文包准备出门：“妈，我走了啊。静静，今天公司有事，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婆婆立刻关切地叮嘱：“路上小心啊，别太累了。晚上想吃什么？让静给你做。”

门关上了，餐厅里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林静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开始收拾餐桌。婆婆挪到摇椅上，打开电视听着早间新闻，时不时点评几句时事。这是她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而林静却要在出门上班前完成洗碗、整理厨房、准备午餐食材等一系列工作。

时钟指向七点半，林静终于能换衣服准备上班。她匆匆套上职业装，对着镜子草草化了淡妆，遮住眼下的疲惫。

“妈，我出门了。”她拎起包，走到婆婆身边，“午餐在冰箱第二层，吃之前用微波炉热三分钟就行。药我分好放在小盒子里了，饭后半小时记得吃。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婆婆眼睛没离开电视，只是摆摆手：“知道啦，你都说多少遍了，快走吧。”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得令人窒息，林静被人群推搡着，几乎不用自己费力就能站稳。车厢里弥漫着各种气味——香水、早餐、汗水和疲惫。她抓住头顶的扶手，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天中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十分钟。

公司里，林静是能干的项目经理。她喜欢工作中的自己，果断、专业、受人尊重。上午的两个会议和一个客户接待让她暂时忘记了家庭的琐碎，直到手机响起特别的提示音——那是她为婆婆设置的专属铃声。

“静啊，那个降压药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来着？”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理直气壮。

“饭后半小时，妈。”林静压低声音，会议室外的走廊并不隔音，“我分好的那盒里，标着‘午’字的就是。”

“哦，找到了。”婆婆顿了顿，又说，“电视遥控器好像没电了，你回来记得买电池。”

“好的妈，我记下了。”林静应着，心里却疑惑明明上周才换过新电池。

电话挂断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突如其来的电话一天总会有几个，有时是真正的问题，有时只是婆婆想确认有人随叫随到。同事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偶尔会投来同情或好奇的目光，让林静感到一丝难堪。

午餐时间，她匆匆吃完外卖，利用休息时间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电池和婆婆常吃的保健药。货架上一排排老年保健品琳琅满目，价格不菲。林静仔细对比着成分和功效，最终选了几样婆婆可能会需要的。结账时，她看着账单上的数字，不禁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买新衣服了。

下午的工作忙碌而紧张，一个项目的突发状况让林静不得不加班处理。她看了眼时钟，心里开始焦急。晚回家意味着晚饭推迟，婆婆会不高兴，晚上的家务也要做到更晚。

她最终在六点半离开办公室，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地铁上，她抓紧时间查看购物APP，订购婆婆爱吃的水果和日常用品。回到家门口时，她已经能想象出婆婆不满的表情。

钥匙转动门锁，林静推开门，脸上已经准备好歉意的微笑：“妈，我回来了。今天公司有点事，耽误了...”

婆婆坐在摇椅上，电视正播着她最爱看的家庭剧，但她的表情明显不悦：“都这个点了，我这胃早就饿得难受了。你们年轻人工作忙，我理解，但也不能不管老人的死活啊。”

“我这就去做饭，很快就好。”林静放下包，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钻进厨房。

晚餐比平时简单些，但依然营养均衡。清蒸鱼、炒青菜、豆腐汤，都是适合老人消化的菜式。林静将饭菜端上桌，为婆婆盛好饭，布好菜，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餐桌上，婆婆细嚼慢咽，时不时评价菜的味道：“这鱼蒸得有点老了啊...青菜盐放少了...豆腐汤倒是还行。”

林静默默听着，不时点头应和。她想起婚前母亲对她说的话：“做人家媳妇不容易，尤其是和婆婆同住，要多忍让。”三年过去了，忍让已成为她的第二本能。

晚饭后，洗碗、擦厨房、收拾餐桌，又是一轮忙碌。伺候婆婆洗漱是最耗时的工作。打洗脚水，水温要恰到好处；按摩腿脚，力度要不大不小；涂抹药膏，手法要轻柔到位。所有这些，婆婆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稍有偏差就会指出。

“左边，对，就是那里，多按几下。”婆婆闭着眼睛指挥，享受着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刻。

林静跪在洗脚盆前，手法熟练地按摩着婆婆有些浮肿的脚踝。水汽氤氲中，她看着婆婆满足的神情，忽然想起远在外地的小姑子。此刻的她或许正悠闲地敷着面膜，追着剧，或与朋友聚会。而自己却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些看不见的劳动。

伺候婆婆睡下后，林静终于有自己的时间了。时钟指向十点半，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却还得准备明天的早餐食材。厨房里，她独自站着削苹果，打算做成婆婆明早要吃的果泥。

窗外，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一扇扇亮着的窗户后，是多少和她一样的女人，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继续着家庭的无偿劳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现实打断——婆婆在卧室里咳嗽了几声，林静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侧耳倾听，直到确认没有后续才继续手上的工作。

终于，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林静瘫坐在沙发上，连拿起手机刷一会儿的力气都没有。客厅的钟显示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丈夫陈明还没回来。她想起早上他说会晚归，却没问具体原因。

寂静的客厅里，只有冰箱运行的嗡嗡声作伴。林静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那是窗外车灯偶尔扫过的痕迹。一天结束了，她又完成了所有“该做”的事，却没有丝毫成就感，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

明天，这一切还会继续。晨昏之间的负重，无声无息，却真实地压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