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

风回峰的石阶上沾着露水。

曾书书缓步而上。

青袍拂过湿润的台阶，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感觉今日有些不同！

不知为何，沿途遇见的弟子，远远看见他便低下头，迅速散开！

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有些女弟子手指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朝他所在的方向偷偷指点！

关键竖的还是中指！

男弟子也有指指点点的，不过都是竖的大拇指！

这与往日截然不同！

平日这些弟子见他，无不恭敬站定，垂首问安：“曾师叔好！”

“师父好！”

今日却像避着什么似的！

曾书书心下微异，但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惯有的，略显懒散的和煦笑容。

他自问在青云门诸长老中，最是平易近人，从无架子，弟子们也乐得与他亲近。

今天这情形，实在是古怪！

越靠近小演武场，那窃窃私语声便越是密集，甚至变成压抑不住的嗡嗡声。

他看见一群人围拢在一起，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风回峰刺人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他的名字！

曾书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步伐加快了几分！

他走到人群外围。

弟子们太过专注，竟无人察觉他的到来。

他拍了拍最外面一个年轻弟子的肩膀……那弟子正踮着脚往里看，头也不回，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别挤别挤！

快看完了！

下一个就到你了！”

“看什么？”

曾书书问，声音有些不悦。！

那弟子这才觉出不对，猛地回头，一看是他，脸色瞬间煞白！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曾书书不再看他，灵力微运，分开人群，向内挤去。

被他柔和气劲推开的弟子，回头见是他，无不面色惊惶，如同见了鬼一般，慌忙让开道路！

圈子中心，摆着一张平日用来休息调息的榆木长桌。

此刻，桌上摊开着一张张质量上乘，价格不菲的宣纸。

纸上以极细腻工笔，描绘着一个个女子。

或站，或坐，或抚琴，或练剑，或在……泡温泉！

眉眼生动，衣裙翩跹，栩栩如生！

全是青云门中各峰的女弟子！

甚至还有几位……辈分颜值双高的女长老！

画技超绝，显然出自大家手笔！

画者不仅捕捉到了形貌，更勾勒出了神韵！

绝对是出自认真观察且十分熟识的人之手！

曾书书的心，霎时间凉了！

那些画…… 那些画……全是他偷偷画的！

每一笔，每一划，都出自他手！

是他藏在书房最隐秘暗格里的宝贝！

是他不敢放在储物袋里的宝贝！

一个男弟子抬起头，恰好对上曾书书震惊而空洞的目光！

那弟子如同被雷劈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猛地用手捂住眼睛，像是怕长了针眼，转身撞开人群，疯也似的跑了！

另一个弟子摇着头，啧啧两声，低语道：“辣眼睛！”

一个圆脸女弟子抱紧胸口，满脸羞愤，瞪着他：“师叔……流……流氓！”

又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弟子，拿着一幅画，画中女子正在云雾缭绕的温泉中，侧身沐浴！

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她脸色红得滴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师……师父……我……我身材没那么不好！

您以后……别……别乱画了……”旁边另一个娇小的女弟子竟也壮着胆子，对比着画和自身，小声嘟囔抗议：“师父，您……您把我画小了……”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曾书书脸上！

他的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烧得通红！

血液轰隆隆地冲刷着他的耳膜。

羞耻、愤怒、惊慌、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于人前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饶他从年轻到现在都没个正形！

但谁还没个隐私不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嘶吼：“张——雪——瑶——！”

声浪滚滚，震得在场弟子东倒西歪，面色发白！

人群瞬间炸开，弟子们如受惊的麻雀，西散奔逃，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些随风飘起、纷纷扬扬的画像……曾书书目眦欲裂，手忙脚乱地施展法术，灵力涌出，将空中、地上所有的画卷尽数摄回，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

太丢脸了！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毁了它们！

立刻！

马上！

他右手并指如剑，灵力汇聚，指尖腾起一簇炽热的火焰。

他猛地将火焰按向最上面的一张画。

火焰沾染纸角，迅速蔓延开，画卷边缘瞬间焦黑卷曲。

那画上，是他精心描绘的一位女弟子的笑靥……曾书书的心猛地一抽。

像是烧的不是纸，而是他的心肝！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拍打火焰，又慌忙引聚周围未散的水汽灵力灭火。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火终于灭了。

那张画烧毁了一角，美人裙角焦黑……曾书书捧着那残画，脸上红白交错，又是心痛，又是恼怒，表情扭曲，几乎要哭出来！

他死死抱着这一大摞画作，再不敢有丝毫犹豫，身化流光，朝着山下疾射而去……---青云山下，草庙村，炊烟袅袅。

一间寻常农舍小院里，一个青年男子正在灶台前忙碌。

他穿着粗布麻衣，样貌普通，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神情平静专注。

灶膛里的火不旺不弱，锅里炖着简单的菜蔬。

他拿起手边一根烧火棍，随意拨弄了一下灶膛内的柴火。

棍身漆黑，顶端镶着一颗暗淡无光的深紫色珠子，此刻沾满了草木灰和锅底黑灰。

那曾经撼动正邪两道的绝世凶物噬魂，此刻又安静地扮演着烧火棍的角色！

“爹——”清脆的声音从院墙方向传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骑坐在黄土垒成的院墙上，晃荡着双腿。

她一身水绿衣衫，容颜绝丽，眉眼间竟与当年名动青云的陆雪琪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她嘴角噙着调皮的笑意，眼珠灵动地转着，满是活力。

“饭好香啊！”

张雪瑶皱着鼻子嗅了嗅，“爹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果然是天下第一会做饭男人！”

她话锋一转，从墙头轻巧跃下，落在张小凡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摇晃：“可是爹，吃了几十年啦！

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好吃是好吃，就是……嗯……缺乏想象力！”

张小凡侧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尽是柔和。

他抬手，用干净的手背拂开女儿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吃饭，管饱就好！”

“再说了，你下个月才满十六岁！”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

“哼，真是无趣！”

张雪瑶撇撇嘴，却依旧挽着父亲的手臂，亲昵地靠着他，看着他熟练地翻炒锅里的菜肴。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响。

一道炽烈的金光由远及近，速度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羞愤情绪，轰然落在小院之中！

剑气激荡，吹得地上的草屑乱飞。

轩辕神剑光芒未敛，曾书书己从剑上跳下，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头发都有些散乱，指着躲在张小凡身后的张雪瑶，手指都在发抖！

“小！

雪！

瑶！”

曾书书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三个字！

“你……你你你！

你给我过来说道说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草药、安静的鸡舍，最后落到一脸平静的张小凡身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没有散布到其他峰去？！

快说！”

张雪瑶从父亲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吐了吐舌头！

一蹦一跳地来到曾书书面前，表情慌张，实则看不到一丝惧怕！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说道：“曾师叔，消消气嘛！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

不然……我就告诉他，你那些宝贝画像里，有一张是我娘……”曾书书的脸瞬间从通红变为煞白，又转为铁青！

他猛地出手，一把捂住张雪瑶的嘴，紧张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小凡。

却见张小凡依旧在慢条斯理地炒菜，似乎并未留意他们的耳语。

“叫我师伯！”

曾书书从牙缝里挤出纠正！

他松开手，急不可耐地追问，“恶人还占理了！”

“少废话！

解决办法！

现在！

立刻！”

张雪瑶眨巴着大眼睛，一副认真出主意的样子：“如果我是你呀……我就立刻、马上封锁整个风回峰！

许进不许出！

然后呢……对今天所有在场的弟子，一个一个用搜魂大法！

查清楚他们到底看到了多少，私下传了多少，然后再把这段记忆干干净净地抹掉！

永绝后患！”

曾书书听得点头，很是赞成。

突然眉头一皱！

这搜魂抹忆，无疑是邪道手段！

他下意识就想斥责。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象了一下那些画像内容彻底流传开来的后果，尤其是其中某几张……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邪修做法……”他喃喃道，眼神挣扎，随即变得果断，“……确实有效！”

“宁可做邪修也不能做淫修！”

他狠狠瞪了张雪瑶一眼：“你这死丫头……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说罢，一甩袖袍，轩辕剑发出一声清鸣落于脚下。

他正要御剑而起，忽又停下，扭头对着一首沉默做饭的张小凡，痛心疾首说道：“好好管管你宝贝女儿！

无法无天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愈发郁闷，嘀咕道：“奇了怪了，一个木头，一根冰棍，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世魔……”话未说完，金光乍起，人己化作流光消失于天际！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锅里菜肴轻微的咕嘟声。

张雪瑶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她走到父亲身边，歪着头看他：“爹，你就不问问发生了什么？”

张小凡将炒好的菜盛入盘中，动作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头。

“无趣！”

张雪瑶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

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她疑惑回头……张小凡看着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伸出了另一只手。

“把你娘那张画像……”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给我！”

张雪瑶彻底愣住，眼睛瞪得圆圆的。

“……爹？”

她迟疑道，“书书师叔这样做……你……你不生气？”

张小凡接过女儿下意识递过来，己经卷起的一小幅画轴，展开看了一眼。

画中女子于云雾中侧身，青丝如瀑，露出小半张清冷侧颜，意境悠远，笔触极致细腻，确乃神作！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画轴。

“一个画像有什么……画的还不错！”

他点评道，将画轴收入怀中，“没收了！”

“晚上给你娘看看……”张雪瑶看着父亲淡然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父亲的。

“爹，书书师叔……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真把我给……不会！”

张小凡打断她，开始摆放碗筷，“他不是真在意这些！”

他摆好两副碗筷，想了想，又拿出了一副，放在一旁。

然后补充了一句……“他风评向来都不好……”张雪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