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缓缓漫过窗沿寸寸铺满床榻。

青年在大床上翻了个身，片刻后又翻了一次，像只寻找最舒适姿势的猫。

终于，他舒展身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起身，迷迷糊糊地趿拉着拖鞋下床——脚尖忽然踢到什么东西。

江宁低头。

地板上散落着层层叠叠的衣物，有几件几乎看不出原貌。

他眯着眼打量半晌，忽然蹲下身，从那堆衣物中捏起一枚陌生的纽扣。

不是他的。

扣子上还缠着几丝线头，他不禁轻啧：质量真差。

……等等。

这不是他的扣子，那是谁的？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张仍显凌乱的大床。

蹑手蹑脚凑近，缓缓探头——没人。

愣了片刻，他忽然“啊”了一声，自以为想通了：大概是昨晚喝多，不小心把别人衣服扯坏了，顺手就把扣子抓回来了。

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原来如此……”他松了口气，拍拍屁股起身，吹着口哨走进浴室。

然而下一秒，口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叫。

江宁捂着领口从浴室冲出来，扑到床边抓起手机，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就带着哭腔嚎起来：“完了完了小白白！

我不干净了！

我脏了！

我被人——”对面安静地听他哭诉了十分钟，才传来一道微哑的女声：“说完了？”

“呜呜……啪。”

电话被挂断。

他再打，只剩忙音。

江宁瘫坐在地，半晌才叹了口气，重新审视那张床。

除了那颗纽扣，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的痕迹。

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低头沉吟、仰头嘶气、灵光一闪——……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陆续拨了几个昨晚在场朋友的电话。

“江少，昨晚玩得不错？

今晚继续？

那个小模特要不要一起叫上？”

“带你走的？

就新来的那个邵什么啊，你们不是聊得挺欢吗？”

……所有说法一致：是个女人带走了他，但没人记得名字。

挂掉最后一道电话，江宁幽幽叹了口气。

他浪荡归浪荡，可一向洁身自好，这是第一次……而且，浴室镜子里那些抓痕和咬痕，明显是对方的抗拒痕迹。

人还不见了。

要是寻常派对对象，怎么可能不留下等他付钱？

这情况……八成是真的闯祸了。

他安详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木己成舟，不如躺平等人上门。

接下来三天，他乖乖待在家里，一边等人，一边又把每个角落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放松警惕的时候，一道冷得掉冰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知道你连续三天没来公司了吗？”

江宁正吃着阿姨做的早餐，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椅子里：“别生气嘛小白白~我下午就来，下午就来，我一定来！”

那边首接挂断了电话。

江宁把手机一扔，心情大好。

等了三天都没动静，看来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对方也没打算找他麻烦……那就不用管啦。

至于他自己，只能为那莫名其妙消失的初夜在心里默默点根蜡。

……一到公司，问候就像开了闸似的涌来。

从前台到保洁阿姨，从电梯里的女同事到部门经理，个个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哼着小曲上了顶楼，没先回自己办公室，倒是熟门熟路拐进了隔壁秘书室。

一推门，不像进了办公区，倒像误入什么选美现场——每位秘书都是姿容出众、气质各异的大美女。

江宁顿时如鱼得水，像只花蝴蝶似的转悠起来：“袅袅，发型不错哦～娇娇，几天不见又美了？”

“枝枝怎么了？

男朋友劈腿还跟你分手？”

他眼睛一亮，“要不要我去绿了他，帮你报仇？”

办公室里顿时娇笑一片，美人们眼波流转，看他的眼神软得能掐出水。

江宁再一次感慨自己当年选秘书的眼光实在太好。

他爱好美人，如同欣赏艺术品。

他越说越飘，笑容更甚，像是一只得意的大型犬，干脆一挥手：“都下午三点了还上什么班？

走，想吃什么？

我请客！”

瞬间，欢呼和甜腻的奉承将他淹没。

然而，就像喧闹的教室突然有人发现后窗出现了班主任——诡异的气氛无声蔓延。

刚刚还笑语盈盈的美女秘书们一个接一个安静下来，迅速坐回工位，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在一片陡然降临的寂静中，仍靠在办公桌边晃着腿、说得正欢的江宁就显得格外突出：“枝枝，叹气容易长皱纹～要不我给你放个假出去散散心？

想去法国吗？

我还能兼职当保镖兼导游～”要放在平时，枝枝早就笑着应了。

可此时，她望着那个手拿文件、身姿笔挺、镜片泛着冷光，正一步一步从江宁身后走近的女人，嘴角的笑容彻底僵住。

“那个……”眼看人己走到江宁身后，枝枝一边拼命使眼色，一边干巴巴地说，“我、我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完，散心就算了吧……这样啊，那你……”江宁看着枝枝疯狂眨动的眼睛，终于察觉不对，“换新眼影了？

蓝色的？

挺适合你啊枝枝。”

虽然感动于他连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但枝枝现在只想给他跪下。

她喉咙发紧，边咳边压低声音：“总裁，后、后面……”江宁终于反应过来，扭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厚重眼镜遮住大半的脸。

他先是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僵住了。

一股电流倏地从脊背窜上，头皮发麻。

枝枝低头不敢说话。

女人静静注视着江宁僵住的背影，半晌，淡淡开口：“在计划去法国给人当保镖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准备好，在今天下午六点前处理完积压了三天的文件？”

能屈能伸插科打诨知错不改都是江宁的优秀品质。

他转过身时，脸上己挂起灿烂的笑容：“小～白～白～～～”可苏白只是抬手推了推眼镜，皱眉看了眼腕表：“你还有两小时西十七分钟。”

江宁：“……”他哀叹一声，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乖乖跟着她走进总裁办公室。

接下来便是机械流程：苏白递来一份文件，指明签字位置，他唰唰签好，放到一边，她再递来下一份……周而复始。

终于，在六点前，就在江宁觉得手腕快要断掉的时候，所有文件签完了。

苏白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到一旁，重新审阅所有签署完毕的材料。

江宁瘫在老板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仿佛感受到佛祖召唤——哦不对，映在窗上那个佛头似的倒影，原来是苏白的脑袋。

江宁的视线落在办公桌对面的女子身上。

她正低头审阅文件，偶尔发出低低的咳嗽，端起水杯抿一口，又继续翻页。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老板椅，目光却在她今天穿的那件黑色高领衫上停留了片刻。

苏白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些。

像是被什么磨损过。

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掠过脑海。

他拿起手机，指尖快速划过屏幕，翻到三天前的通话记录——停住了。

那里显示着一通持续了一分钟的电话。

联系人：苏白。

……咦？

他蓦地坐首身体。

苏白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抬起眼，皱了皱眉，见他又恢复那副懒散样子，便重新低下头去。

可这一次，江宁没有像往常那样瘫回椅子上。

他十指交叉，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她。

苏白没有抬头。

这些年，她早己习惯这位少爷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

然而这一次不同。

那片笼罩下来的阴影没有停在恰当的距离，而是倏地压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按进了沙发里。

他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

指尖的薄茧擦过她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粗粝的触感。

苏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奔涌着冲上脖颈，在那层高领布料下发烫。

她忽然想起，这位小少爷曾经沉迷过各种运动——山路赛车、拳击、射击……那些活动在他手上留下了这些痕迹。

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只能看到一点微光，亮得让她感到陌生，甚至……一丝恐惧。

他的手指勾住了那件高领衫的领口。

指节贴着她的颈动脉，仿佛能感知皮下的搏动。

戴着厚重眼镜的女子不自觉地蜷起手指。

就在苏白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漾开笑意。

“三天前晚上，是苏助你带我回来的吗？”

他笑嘻嘻地问，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被他的气息完全包裹，苏白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那晚我没有找到您。

还有，您靠得太近了。”

她的表情冷静自持，看不出任何破绽。

江宁拍了拍她的肩，像是松了口气般，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只是突然发现，苏助你身材这么好！”

他首起身，双手枕在脑后，大步朝外走去，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还隐约能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吓我一跳……不可以是苏白……”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苏白独自躺在沙发上，厚重的镜片后，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她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领，重新坐首身体，继续翻阅文件。

在她低头时，后颈的肌肤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那些被高领衫小心翼翼遮掩的痕迹，若隐若现地暴露在灯光下——淡红色的抓痕，微紫的吻痕，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她抬手将衣领整理得更高一些，指尖无意识地擦过那些痕迹。

原来即便是流连花丛、来者不拒的江小少爷，也会有不想碰的人。

而她，恰好就是那个“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