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案发现场的照片，每一张都清晰地展示着那具被缚的尸体，那个精准的创口，那片被暴雨冲刷过的、空无一物的天台。

黎蔚站在屏幕前，他刚刚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向专案组的所有核心成员，详细阐述了他对凶手的初步侧写报告。

报告的内容，与他在天台上所说的别无二致，只是增加了更多行为心理学的专业术语和逻辑推演。

当他结束陈述，会议室里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被他那冷静而深刻的剖析所震撼，但也同时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笼罩。

“所以，黎顾问，” 赵东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凶手的画像：一个高智商、懂医学和艺术、性格偏执自负的‘导演’。

但是，这符合条件的人，在A市这个两千万人口的城市里，范围还是太大了。

我们从哪里着手？”

黎蔚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看着屏幕上高铭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遇到了瓶颈。”

他坦然地承认，这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在所有人的预想中，像黎蔚这样的传奇人物，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我能推断出凶手‘如何’犯罪（How），也能大致描绘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Who）。

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Why）。”

黎蔚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画面切换到了高铭的生平资料。

“高铭，基因领域的顶尖专家，私生活混乱，学术上树敌无数，性格狂妄自大。

想杀他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公安局门口。

但是，所有这些潜在的仇家，他们的动机都指向了世俗的层面：仇杀、情杀、或者为财。

而这些动机，所引发的犯罪现场，必然充满了情绪的痕迹——愤怒、憎恨、贪婪。

但我们的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任何个人情感。”

“凶手的动机，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常规的逻辑推理。”

说到这里，黎蔚的眼神微微一黯。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包裹。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京海市。

一场震惊全国的连环杀人案。

凶手在三年内，用极其残忍但又充满烹饪美学的手法，杀害了七个人。

每个受害者，都被处理成了一道“菜肴”。

凶手因此被媒体称为——“厨师长”。

那时的黎蔚，刚刚声名鹊起，被寄予厚望。

他没日没-夜地待在案发现场，分析着每一处细节，试图构建出“厨师长”的心理模型。

他和现在一样，精准地侧写出了凶手的职业、性格、作案习惯。

警方根据他的侧写，无限接近了真凶。

然而，就在收网的前一夜，最后一个被锁定的嫌疑人，在家中自焚，尸骨无存。

所有线索，就此中断。

“厨师长”案，成了悬案。

而黎蔚的侧写报告，虽然无限接近真相，却终究没能带来一个结果。

那份报告，成了他职业生涯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逻辑是有尽头的。

“厨师长”的动机，同样是一个谜。

他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杀人？

他想表达什么？

黎蔚至今没有答案。

而现在，“普罗米修斯”案的凶手，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他们都像是站在逻辑世界之外的生物，用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吟唱着死亡的诗篇。

“黎蔚？”

赵东来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黎蔚回过神，眼中的那一丝恍惚瞬间消失，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

“我的意思是，”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不能再用常规的思路去寻找动机。

凶手杀害高铭，或许和他本人毫无关系。

高铭只是他完成这件‘艺术品’所需要的一个符号。

我们需要找到的，是这个符号背后的意义。”

“符号的意义？”

一个年轻警员不解地问。

“对。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被啄食的肝脏……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凶手到底想表达什么？

是惩罚？

是警示？

还是一种……纪念？”

黎蔚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

他知道，传统的犯罪心理画像技术，在这个将谋杀上升到哲学和艺术层面的“艺术家”面前，很可能己经失效了。

他需要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凶手那黑洞般内心世界的、非逻辑的钥匙。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找不到这把钥匙，那么高铭的死，将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盛大的、无人能懂的舞台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都只是台下的观众，被迫欣赏着这场血腥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