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上的“意外”二字，像针一样扎眼。

陈默划掉第七个潦草的尝试，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两年了，搭档阿亮倒下的那个瞬间，在他脑中断裂成模糊的碎片，只留下尖锐的嗡鸣和冰冷彻骨的负罪感，夜夜将他拖入深渊。

办公室的沙发成了他更熟悉的巢穴，比家里那张空荡荡的床更能给他一丝虚假的安稳。

手机尖锐的震动撕裂了寂静。

队里来电，南城美术馆，怪事。

现场己被封锁。

空气里松节油的气味混着一种无声的恐慌。

展厅中心，人群围着那幅著名的泼墨山水——《万里云山图》，气势磅礴，笔力千钧。

右下角，“明渊”的朱文印鲜红如血。

而它的创作者，国画大师李明渊，瘫坐在画前，双手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得像被淘空的贝壳。

“不是我…画不出来…怎么会…”他反复呢喃，声音干涩破裂。

他的妻子在一旁掩面哭泣：“他一觉醒来，就像换了个人…连笔都拿不稳了…”陈默的目光如探灯扫过现场。

无闯入，无失窃，身体检查无恙。

除了——他生命中最核心的那部分记忆，被凭空剜走了。

这种空洞感，让陈默的后脊窜起一股熟悉的寒意。

技术队的林薇，那个脸蛋圆润、总带着过分好奇神采的新人，正小心翼翼地给一只茶杯装袋。

“陈老师，”她凑过来，眼睛发亮，压低的声音里压着兴奋，“查到了，李大师账户一个月前有一笔五十万的海外汇款，来源是个空壳公司。

太怪了，对吧？”

陈默没吭声，只盯着李明渊那双废掉的手。

这感觉，太像了。

像他自己那片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来的记忆废墟。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踵而至。

顶尖日料主厨尝不出汤的咸淡，对着自己熬制的高汤一脸茫然；以过目不忘闻名的史学教授，在讲座上卡壳，连朝代表都背得颠三倒西。

他们都在人生陷入绝境后莫名“好转”，并且，都有一笔来源不明的资金注入。

林薇把线索密密麻麻贴满了白板。

“陈老师，这像不像…像不像和魔鬼做了交易？

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眼前的解脱？”

魔鬼？

陈默脑中那个警队内部流传的、关于记忆当铺的禁忌传说，再次浮现。

阿亮牺牲前，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几乎是凭着首觉，循着模糊线索摸到那条连导航都失效的老城深巷。

巷底，一家店。

木匾招牌，“无问阁”三个字古奥难辨。

橱窗里堆着蒙尘的旧物，像个生意清淡的古董铺。

推门，铜铃“叮”一声清响，悠长得不像话，首敲进人骨头缝里。

店内光线昏黄，空气里陈腐书卷气混着一种冷冽的檀香。

柜台后，一个男人正用软布细细擦拭一只白玉镇纸。

他抬起头——三十五六年纪，深灰西装，金丝眼镜，面容清俊，嘴角噙着丝温和却冰凉的笑。

“欢迎光临无问阁。”

声音低沉悦耳，“客人，有何贵干？”

莫名的压力裹挟而来，仿佛思维被无形的手翻阅。

陈默亮出警官证：“调查。

关于记忆。”

墨先生目光轻飘飘掠过证件，笑意不减：“原来是警官。

记忆乃最私密之物，小店本分经营，恐难相助。”

“有人丢了记忆，像被偷了。”

“丢失？”

墨先生轻放下镇纸，一声微响，“记忆从不凭空消失。

要么主动遗弃，要么…自愿交换。”

他绕过柜台，缓步走近，那股冷檀香愈发清晰。

“我看您，”视线落在陈默紧蹙的眉心，“也遗失了极重之物。

那重量，快把您压垮了，不是么？”

陈默心脏猛地一缩。

阿亮倒下的画面血色模糊。

墨先生不再进逼，转身提壶，沏了杯茶，推过来。

白瓷杯底，一圈淡墨痕跡，似字非画。

“无问阁讲求你情我愿。”

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只助真正需要且愿付代价之人。

若您真想找回所失…不妨再来。”

他声音轻似耳语：“当然，前提是…您付得起代价。”

陈默没碰那杯茶。

他深深看了墨先生一眼，转身离开。

铜铃在他身后再次响起，悠长不绝，像锁簧扣紧。

站在巷口，阳光刺眼，他却浑身发冷。

回头望去，那店招在光影里模糊了一下。

代价？

他那片残破的记忆，值什么价？

阿亮的死，和这诡谲之地，又有何关联？

风起，卷起地上残叶。

陈默知道，调查的方向，从此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