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傍晚，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巷子被斜照的光线切成一道道金黄。

空气里飘着油烟、蒜香和远处菜市场的鱼腥味。

林晚晴蹲在巷口，手扶着那辆铁皮推车，车轮有点歪，推一下就吱呀响。

炉子刚点着，火苗忽大忽小，锅底还结着昨夜残留的油渣，黑乎乎的一层。

她三十七岁，短发齐肩，发尾微卷，风吹过来就贴在脸颊边。

身上那条蓝布围裙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手背上有几道浅疤，不仔细看不出来。

那是以前在办公室泡咖啡时被壶嘴烫的，现在握锅铲，反倒像老天提前给的预演。

半年前，丈夫出车祸走了。

公司裁员，债主上门，房东催租。

她没地方去，只能带着六岁的女儿小禾，搬回母亲留下的老屋。

一栋两层的老房，墙皮剥落，水管漏水，但好歹有个屋顶。

她不懂经营，不懂什么短视频、流量、打卡。

她只知道，房租要交，孩子要吃饭，菜要买。

今天是她第一次支摊。

目标很简单：赚够明天的菜钱。

小禾坐在小板凳上，背靠着墙，手里握着半截蜡笔，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

齐耳短发扎了个马尾，歪在左边。

她不吵不闹，眼睛一首盯着妈妈，看她点火、洗锅、切葱。

林晚晴拿起葱，刀刚落下，手就抖了一下。

太久没碰灶台了。

上一次掌勺，还是小时候帮母亲打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火候到了，味道就对了。”

她把锅擦干净，倒一点油，放葱段。

火太大会焦，太小又不出香。

她把火调到最小，盯着油面。

等油温上来，细泡慢慢冒起，葱段边缘开始泛金黄，香味一点点钻出来。

第一锅面煮过头了，黏成一团。

她倒掉，重新烧水。

面条过冷水，沥干，拌上葱油、酱油、一点点糖。

她尝了一口，咸了。

可她没再加水，也没再调。

己经耗了快一个小时，天快黑了，再不出摊，今晚就白忙。

她端出一碗，声音不大：“第一碗，成本价，五块。”

没人应。

巷口人不多。

几个放学的孩子跑过，一个老太太拎着菜篮子慢悠悠走着，还有个穿西装的男人靠在墙边，脸色发白，手扶着砖缝，像是站不稳。

林晚晴看了他一眼。

男人约莫三十岁，领带歪了，西装皱巴巴的，额头上全是汗。

“你没事吧？”

她问。

男人摆摆手：“低血糖……没力气走了。”

他闻了闻，看向锅里：“你这面……挺香。”

林晚晴犹豫了一下。

她今天还没进账，五块钱也是钱。

可看着男人那样子，她转身盛了一小碗，又煎了个荷包蛋，递过去：“先吃，钱等你缓过来再说。”

男人没推辞，接过碗就吃。

第一口下去，动作慢。

第二口，快了。

第三口，几乎是在吞。

吃到一半，他突然停住，筷子停在半空，眼眶红了。

“这味道……”他声音有点抖，“怎么这么像我小时候我妈做的？”

他抬头，冲林晚晴竖起大拇指：“姐，你这面，绝了。”

旁边一个路过的小年轻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段视频，边拍边笑：“这哥吃哭了！

这姐们儿面真有故事啊！”

男人吃完，掏出五块钱塞进摊子上的铁盒里，又加了十块：“多给点，图个心安。”

林晚晴没拦他。

天彻底黑了。

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洒在铁皮推车上。

小禾己经饿得趴在小桌上，面前那碗面凉了，她一口一口慢慢吃，眼睛一首等着妈妈。

林晚晴终于坐下，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口气。

她算了一下账：一共卖了十五碗，收入七十八块。

葱、油、面、鸡蛋，算下来净赚不到五十。

她看着锅，手还在抖。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再来。

她把最后一块面饼热了，撕成两半，一半给小七八，一半自己吃。

小禾小声说：“妈妈，你炒菜的时候，像在抱我。”

林晚晴一愣。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收拾推车时，手机响了一声。

她拿出来看，是那个小年轻发的视频，己经被转发了好几十次。

底下有人评论：“在哪？

明天去吃。”

“这面看着就暖。”

“救命，我也想吃一口小时候的味道。”

她没笑，但低头关炉子的时候，手稳了。

推车轮子卡了片树叶，她没回头去捡。

巷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她拉着车，小禾牵着她的衣角，一步一步往家走。

明天，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