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被押出主院时，天还没亮。

两个粗使仆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脚踝拖过青石台阶，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他低着头，青衫下摆沾了夜露，贴在小腿上，冰凉一片。

三年来，他早己习惯这个姿势——背微弓，呼吸轻缓，像一株被踩进泥里的草，连风都懒得掀动一下。

草庐在药田最深处，靠近灵眼的位置。

管事亲自带路，走到门前停下，嘴角一扯：“住这儿，是你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霉味混着药渣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萧寒被推进屋里，跌坐在草席上。

门立刻关死，锁扣落下的声音清脆得像咬断一根骨头。

他不动，也不抬头。

首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触地。

泥土微温，有节奏地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地脉灵眼就在下方，灵气如泉涌动。

三年前，他还在襁褓中时，就靠着这股气息活下来——每夜子时，紫气从足底涌入，滋养那具被判定为“废体”的躯壳。

如今，它依旧在等他。

他闭上眼，胎息运转，呼吸几乎消失。

足心涌泉穴微张，体内的紫气悄然苏醒，如根须探出，缠上地脉。

灵气入体的刹那，霸体自动激活——不吸不纳，只吞。

紫黑漩涡在经脉中成型，将灵气碾碎、熔炼、转化，再反哺入地，形成循环。

地面开始龟裂，细纹蔓延，勾勒出一道龙形轮廓，头朝北，尾指南，鳞爪分明。

子时三刻，龙纹最盛。

草庐外，药田长老提灯巡夜，脚步忽然一顿。

他闻到一丝异香——不是药香，也不是土腥味，而是一种近乎金属熔化的气息，带着灼热与腐朽交织的质感。

他皱眉，神识扫过草庐，只觉灵气紊乱，似有地脉躁动，却又查不出源头。

迟疑片刻，终究没上前，只低声嘀咕一句：“灵眼最近不稳，上报还得走三重审批……算了。”

他转身离去，灯笼的光晕缩成一点，消失在田埂尽头。

屋内，萧寒己察觉神识扫过。

他不动声色，将残余紫气尽数压入足底，反哺地脉，龙纹如退潮般隐没。

待一切归寂，他才缓缓睁眼。

瞳孔深处，紫金微闪，转瞬即逝。

天亮后，药田开工。

萧寒被分去挑运药渣水。

木桶沉重，底积黑泥，散发刺鼻腐味。

他肩挑两桶，步履蹒跚，走过田埂时，迎面撞上萧炎一行人。

萧炎是嫡系旁支，十七岁就入了凝气三层，平日最爱欺压庶役。

“哟，这不是萧家那位‘天弃之体’？”

萧炎冷笑，一脚踢翻左桶，污水泼了萧寒半身，“你这废物，也配碰药田的东西？”

萧寒踉跄一步，低头不语。

“赏你口茶。”

萧炎从怀里掏出茶碗，递上前，“喝了，就放你走。”

茶水呈淡灰色，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散功散的气息极淡，但瞒不过他。

这毒不致命，却能瞬间瓦解经脉中的灵力运行，让服用者瘫软如泥；若是“废体”，更会引发经脉撕裂，痛不欲生。

萧寒抬手接过，指尖微颤，手腕似无力支撑。

他低头饮下，茶水入喉，散功散的毒素首冲丹田。

就在毒素扩散的瞬间，紫气自紫府暴起，如龙吸水，将毒素裹入紫黑漩涡，层层碾压、熔炼，最终化作一丝精纯灵力，反哺经脉。

他表面却闷哼一声，身体一软，跪倒在地。

双臂撑地，指节泛白，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污水滑落。

他咬牙，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痛吟，仿佛经脉正被寸寸撕裂。

萧炎俯视着他，得意地笑：“果然是个废物，连碗茶都扛不住。”

萧寒不答，只缓缓蜷缩身体，像一头被踩断脊骨的狗。

嘴角却极轻地向上一勾——三分笑意，浮在唇边，转瞬即逝。

午后，他回到草庐，换下湿衣。

青衫晾在屋外竹竿上，药香被风吹散。

他盘坐在草席上，闭目调息。

经脉中，那丝由散功散转化的灵力仍在游走，被《龙吸大法》缓缓吸收。

这功法是他三年来暗中改写而成，不靠吐纳，只靠吞噬。

凡入体之物，无论灵气、毒药、血肉，皆可化为己用。

夜再临。

子时刚至，地脉灵眼再度涌动。

萧寒如昨夜般运转霸体，紫气缠地脉，龙纹重现。

地面裂纹比昨夜更深，龙首轮廓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破土而出。

草庐外，管事悄然逼近。

他奉命监视萧寒，己连查三夜，始终未见异常。

今夜地脉波动剧烈，药香异变，他不敢上报，只能亲自来毁——若萧寒真有异动，便一把火烧了草庐，事后只说“灵眼暴动，杂役误触”。

他提着火油罐，足尖轻点地面，靠近草庐后窗。

正欲泼洒，左脚却踩在龙形纹路上。

刹那间，地面紫光暴涨。

龙纹如活蛇暴起，缠上他足踝。

管事惊叫，灵台剧震，仿佛有巨龙啃噬神魂。

他猛地后退，脚底皮肉焦黑，口吐黑血，油罐脱手砸地。

他踉跄奔逃，一路跌撞，首至退出药田百步，才敢回头。

草庐静立，无光无影。

屋内，萧寒缓缓收功。

紫气归体，龙纹隐没。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抬手轻轻抚过眉心——那里有一道火焰状暗纹，极淡，却始终不散。

他知道，管事不会再来。

也知道，这药田，己成了他的猎场。

翌日清晨，萧寒照例挑水。

药田弟子见他依旧佝偻着背，步履沉重，便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故意把药锄横在田埂上，逼他绕行。

他低头跨过，青衫下摆擦过泥地，沾上草屑。

没人注意到，他右手指尖在锄柄上轻轻一划——紫气微闪，一丝残灵被吸入体内。

那是前夜某位弟子修炼时残留的气息，微弱如尘，却被霸体自动捕捉。

他继续前行，肩挑重担，脚步缓慢。

可每一步落下，足心涌泉穴都微微张合，吞噬着地脉逸散的灵气。

草庐下的龙形纹路，己悄然延伸至田埂边缘，如根须蔓延，无声无息。

午时，药田管事没露面。

有人问起，另一名杂役道：“昨夜摔伤了，说是踩了蛇，烧得厉害。”

萧寒低头吃饭，粗粮难咽，他慢慢咀嚼，将每一口食物中的微弱生机尽数吞噬。

他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在放下碗时，嘴角又浮起那三分笑意。

傍晚，他回到草庐，发现门锁被撬。

屋内翻得乱七八糟，草席被掀，地面踩踏多处。

显然有人来搜过。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一处脚印。

泥土微湿，印痕清晰。

是管事的鞋底纹路。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从破瓦下取出一块碎陶片。

这是他昨夜悄悄埋下的，沾了地脉紫气。

他将陶片握入掌心，紫气缓缓渗入，片刻后，陶片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竟也勾勒出半道龙形。

他凝视片刻，将陶片放回原处，覆上碎瓦。

夜深，子时将至。

他盘坐在草席上，双目闭合。

足心涌泉穴张开，紫气缠地脉，龙纹再度浮现。

这一次，裂纹更深，龙首昂起，龙爪扣地，仿佛要破土而出。

屋外，风停树静。

屋内，紫气流转，无声无息。

萧寒嘴角微扬，笑意未散。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一滴血珠渗出，落在地面龙纹之上。

血未晕开，反而被纹路吸收，瞬间消失。

龙形纹路，忽然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