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衡院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像是几十年没上过油。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和霉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福顺连咳了几声。

院子不大，野草疯长得几乎没过膝盖，枯黄与新绿杂乱交织，显是久无人迹。

正殿的窗纸大半破损，留下黑黢黢的窟窿。

屋檐一角塌陷了，瓦片碎落在地，堆积在墙角，被雨水泡得发黑。

“这…这便是西六所芜衡院了。”

领路的小太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说完便缩着脖子匆匆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上晦气。

福顺老脸皱成一团，唉声叹气：“殿下，这地方怎能住人…老奴这就去找内务府的人理论！”

“回来。”

萧璟的声音干涩沙哑，“还没看够笑话吗？”

福顺脚步顿住，回头看着站在荒草中的少年主子。

不过一夜之间，那个曾经眉宇间带着几分疏朗傲气的三皇子，像是被硬生生抽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裹在湿冷皇子服里的空壳，眼神沉寂得像一口枯井。

萧璟不再多说，抬脚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推开正殿吱呀作响的殿门。

更多的灰尘飞扬起来，在从破窗漏进的微弱光线下翻滚。

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歪斜的破桌椅，积着厚厚一层灰。

角落结着蛛网，一只肥硕的蜘蛛迅速爬过，消失在阴影里。

偏殿稍小，同样破败。

一张硬板床，帐幔早己朽烂成絮状，榻上铺的草席边缘发黑霉变。

一张缺了腿的桌子用碎砖垫着。

“收拾一下。”

萧璟吐出西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福顺只得应下，找来破旧的扫帚和抹布，开始忙碌，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絮絮叨叨说着贵妃娘娘在时如何风光，殿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萧璟仿佛没听见。

他走到窗边，那里曾经糊着的高丽纸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片，边缘卷曲发黄。

透过窗棂，能看到院中那棵枯死了大半的老槐树，虬枝狰狞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冷。

一种沁入骨髓的冷，比昨日跪在雨地里时更甚。

这冷不仅仅来自潮湿的衣服和破败的环境，更来自这深宫高墙无处不在的恶意和抛弃。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摊开一首紧握的右手。

那枚九龙玉珏静静躺在掌心，白玉被血和泥污沾染，温润不再，只剩下死沉沉的凉。

掌缘被玉珏尖锐处硌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父皇…这两个字在心头滚过，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彻底的寒意。

忽然，指尖触到玉珏内侧一道极细微的凸起。

他以前从未在意过。

下意识地，他用指甲抠了一下那凸起。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玉珏竟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分成两半。

中间是空的，极其小巧的暗格。

里面藏着一小卷被揉得极紧的素绢，边缘似乎还带着一点干涸发黑的痕迹。

萧璟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他迅速看了一眼仍在背身忙碌、唉声叹气的福顺，侧过身，用身体挡住视线，手指微颤地取出那卷素绢。

极薄，展开不过巴掌大。

上面是几行极其熟悉、却写得仓促潦草、几乎被晕开的墨迹和某种暗红色污渍覆盖的小字：“巫蛊乃构陷，线报自东宫。

慎查柳嫔、魏…”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那个字模糊不清，像是书写之人被强行打断，或是…再也无力写下去。

那暗红色的污渍，带着一股极淡的、被灰尘和霉味几乎掩盖了的铁锈气。

是血。

母亲的血。

轰隆一声，窗外乍起一声春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萧璟毫无血色的脸。

他猛地攥紧那绢布，冰冷的玉石边缘再次刺痛掌心，却远不及心头那场骤然掀起的、血雨腥风的骇浪。

不是戏文。

是真的。

母妃是冤枉的。

是陷害。

来自…东宫？

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

殿外，福顺还在絮叨，雨声又淅沥落下，敲打着破败的窗棂。

少年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微微颤动，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只有紧攥着染血素绢和裂开玉珏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扭曲凸起，苍白得吓人。

那滴落的血，和母亲留下的血书，仿佛在他紧闭的黑暗视野里灼烧出两个字：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