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透骨的，先从脚底板窜起来，混着地上青砖的冷，一路冻到天灵盖。

刘琮猛地睁开眼。

后脑勺钝痛，像被人抡了一榔头。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帐顶，古色古香，空气里混着一种陌生的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不是宿舍。

也不是片场。

剧烈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崩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脑海。

刘琮，刘表次子。

荆州。

曹操大军压境。

蔡瑁、张允。

投降。

被当作投降的献礼……操！

他一个激灵，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牛筋索死死捆着，勒进皮肉里，火辣辣地疼。

挣扎只是徒劳，反而让那粗糙的绳索嵌得更深。

“唔……”他闷哼一声，彻底清醒了。

完了。

穿越了。

还穿成了三国里顶窝囊、顶短命的那个刘琮！

眼看就要被自己亲舅舅捆了送去给曹操请功，下场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好不了！

外面隐约传来兵甲碰撞的沉闷声响，还有压低了声音的急促交谈，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笼罩着西周。

“……速速准备，丞相大军己至城外，耽搁不得！”

“夫人那边……看紧些……”脚步声渐近。

柴房（或者类似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甲胄、面容冷硬的将领低头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亲兵。

那人眼神扫过地上狼狈的刘琮，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处理货物的冷漠。

“二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声音平首，像磨刀石刮过，“末将蔡和，奉蔡都督之命，送您去见曹丞相。”

蔡和？

蔡瑁的族弟？

送我去见曹操？

说得好听！

刘琮心头狂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

投降是死路一条，挣扎现在也是死路一条……有什么？

还有什么能挣扎一下的？

筹码！

我需要筹码！

曹操的……曹操的……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蹦了出来——卞夫人！

曹操那个极受宠爱的卞夫人！

史书里好像提过一句，她随军了？

赌一把！

必须赌一把！

他猛地抬头，眼睛因为急切和恐惧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蔡和！

我要见卞夫人！”

蔡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讥诮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二公子，死到临头，还想玩什么花样？

卞夫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有密事相告！

关乎丞相大业！

关乎荆州虚实！”

刘琮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若误了大事，你蔡和有几个脑袋够砍？！

带我见卞夫人！

否则我即刻咬舌自尽，让你们拿个死人去请功！”

他猛地做出咬舌的动作，嘴角甚至溢出一丝血沫——那是他刚刚悄悄咬破口腔内壁弄出来的。

蔡和被这亡命徒般的架势唬住了一瞬。

上面交代的是押送活口，真死了，确实麻烦。

他狐疑地打量着状若疯狂的刘琮，权衡片刻，终究不敢赌那万分之一“关乎大事”的可能性。

“……哼，”蔡和冷哼一声，眼神厌恶更甚，“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带走！”

……临时征用的府邸廊深院阔，但处处透着肃杀。

守卫明显增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蔡和押着被重新捆紧（甚至加了条黑布蒙眼）的刘琮，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更为幽静、守备格外森严的院落。

经过盘查，进入内室。

蒙眼的黑布被扯下。

光线柔和，室内布置精致，熏香袅袅。

一个身着华美宫装、云鬓微松的绝美妇人正坐在榻边，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身旁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这就是卞夫人？

刘琮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机会只有一次！

他扑通一声跪下，不是求饶，而是用被缚的双手勉强向前爬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惊人：“夫人！

救琮一命！

蔡氏欲献琮以求富贵，琮死不足惜，然琮若死，荆州人心浮动，蔡张之辈今日能卖琮，他日岂不能卖丞相？

琮愿效忠丞相，做马前卒，稳定荆州！

求夫人暂庇琮片刻，容琮面见丞相陈情！”

他语无伦次，半真半假，把水搅浑，核心只有一点——拖延时间，接近她！

卞夫人微微一怔，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和审视。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即将成为阶下囚的荆州公子会以这种方式、说这样一番话。

她轻轻抬手，止住了旁边欲上前呵斥的侍女。

就在她红唇微启，尚未出声的刹那——异变陡生！

地上看似惶恐无助的刘琮，如同压抑到极致的弹簧般暴起！

被反绑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己挣脱（那牛筋索早在他一路上暗中用墙角、砖石磨蹭得差不多了），整个人合身扑上！

“呜！”

一声闷哼，一名试图阻拦的侍女被他用头槌狠狠撞中小腹，踉跄倒退。

另一名侍女吓得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卞夫人花容失色，刚要呼救，刘琮己经闪电般欺近，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手臂则铁箍般勒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拖离坐榻，挡在自己身前！

整个过程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到令人反应不及。

“都别动！”

刘琮额上青筋暴起，喘着粗气，眼神像濒死的狼，凶狠地扫过惊呆的蔡和以及那两个侍女，“谁敢喊人，我就先拧断她的脖子！

蔡和！

让你的人退出去！

快！”

蔡和脸色煞白，完全懵了。

他没想到刘琮竟敢、竟能做出这等事！

劫持丞相夫人？！

他疯了不成！

“刘琮！

你找死！

快放开夫人！”

蔡和拔剑出鞘一半，声音发颤，投鼠忌器。

“我放开才是找死！”

刘琮低吼，手臂又收紧一分，卞夫人发出痛苦的呜咽，俏脸涨红，“退出去！

不然大家一起死！

我烂命一条，拉上丞相夫人垫背，值了！”

蔡和冷汗涔涔，看着在刘琮臂弯里挣扎的卞夫人，终究不敢拿她的性命冒险。

他咬牙切齿，一步步后退，示意那两个吓傻的侍女也退下。

“刘琮，你会后悔的！

你……少废话！

找能做主的人去！

告诉曹操，用我刘琮的命，换他夫人的命！

看他换不换！”

刘琮狞笑一声，劫后余生的疯狂和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勇气支撑着他，“现在，滚！”

蔡和死死瞪了他一眼，终究狼狈地退了出去，房门被匆忙带上。

室内瞬间只剩下刘琮和被他劫持的卞夫人。

死寂笼罩下来，只剩下刘琮粗重的喘息和卞夫人逐渐平复下来的、细微的呼吸声。

刘琮不敢松劲，仍死死捂着卞夫人的嘴，勒着她脖子的手臂也因为紧张而僵硬。

他能闻到怀中妇人发间传来的馥郁香气，能感受到宫装丝绸下温软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完了吗？

暂时安全了吗？

曹操会答应吗？

无数念头乱麻般塞满脑袋。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卞夫人却忽然停止了挣扎。

然后，刘琮感觉到，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手心，传来一阵温热、潮湿、柔腻的触感。

她……她竟然……刘琮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紧接着，一声极轻、极媚，带着一丝奇异沙哑的笑声，钻入他的耳膜。

“呵……”卞夫人的身体软了下来，不再是僵硬抵抗，反而像是依偎般靠在他怀里。

她微微侧过头，挣脱开一点点捂嘴的手掌的缝隙，吐气如兰，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搔刮：“刘公子……既敢有这般泼天的胆子劫持妾身…………此刻刀兵加身，为何反而……不敢更进一步了？”

什么？

刘琮脑子嗡地一声，彻底宕机。

这他妈是什么展开？！

然而，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错愕和香艳的惊骇中理出丝毫头绪——帐外（门外），一道如同闷雷炸响、威严无比的声音陡然传了进来，洪钟般震得人耳膜发麻！

“阿卞——！”

“孤来接你了！”

“还不快出来？！”

是曹操！

来了！

竟然来得这么快！

刹那间，刘琮如坠冰窟，全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计划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得粉碎！

进一步？

进哪里？

怎么进？

退？

往哪里退？

门外是曹操！

是虎豹骑！

是死路一条！

卞夫人在他怀里轻轻扭动了一下，感受到他瞬间绷紧如铁的身体和狂跳的心脉，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刘琮眼角余光瞥见榻边案几上，烛台下压着一柄装饰用的短刃匕首。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探手将匕首抽出！

“锵——”微弱的金属摩擦声。

冰凉的刀柄紧握在手，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他将刀刃虚架在卞夫人雪白的颈侧，锋刃压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蹦出来。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卞夫人精致的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进亦死，退亦死。

不进一步，怕是立刻就要进棺材了！

刘琮喉结滚动，咽下那口几乎堵住呼吸的惊惧，朝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却尽可能强硬的吼声。

“丞相——！”

“尊夫人安好！”

“但若强闯……休怪刘琮手中之刃无眼！”

声音穿透门扉，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也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