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骨灰盒里找老婆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觉得天塌，是在殡仪馆前台听见小姑娘用播音腔跟我说：先生，您爱人林澜的遗体已于昨日下午四点三十分火化完毕，请您节哀。那会儿我刚下出租车，鞋跟还沾着昨夜的酒渍，头发乱得可以孵鸟蛋。

我原本只是想过来认个错——把离婚协议撕了，告诉她不离了，回家吧。

可现在她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火化证明，上面印着一串冷冰冰的编号：417。

谁让你们动的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劈了叉，像坏掉的二胡。小姑娘被我吼得一哆嗦，指着电脑屏幕：系统显示，死者家属——也就是您母亲——在死亡证明上签了字，流程合规。合规？我差点把前台掀了。合规两个字把我老婆活活烧没了？

我抖着手掏出手机，要给老妈打电话，屏幕一亮，一个从没见过的红色 App 自动弹出，图标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底消失：6 天 23 小时 44 分 17 秒下面一行灰字像催命符：找回骨灰，可撤回死亡。撤回？我他妈人都傻了。这是哪个黑客的恶作剧，还是老天爷看我活得太轻松，给我开地狱玩笑？我点进 App，界面黑得跟棺材板一样，只有一个倒计时和一行小字提示：当前进度：0/1；失败惩罚：骨灰海葬，永不可逆。

我心里咯噔一声——海葬！我妈昨晚确实提过，说林澜喜欢海，要让她自由。

自由个屁，那是挫骨扬灰！我转身就往火化车间冲，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把我架住，像拎小鸡。

我红着眼吼：我老婆在里面，我得见她最后一面！保安队长认识我，叹了口气：兄弟，规矩就是规矩，遗体推进炉那一刻，除了火化工，天王老子也进不去。我像被抽了筋，瘫坐在走廊长椅上，鼻腔里全是消毒水和焚尸炉混在一起的味儿。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火葬场，烧的不是死人，是把活人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烧成灰。我低头盯着手机，倒计时一秒一秒往下掉，每跳一下，就像有钉子往我脑仁里敲。

6 天 23 小时 42 分 06 秒。我用力搓了把脸，告诉自己：冷静，陈述，你混了七年互联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现在不过是地狱级副本——把老婆的骨灰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我深吸一口气，先给老妈打电话。第一遍，挂断；第二遍，关机。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我又给林澜闺蜜阿青打，她接得很快，声音沙哑：陈述，你现在知道慌了？

林澜躺在江里那天，你在哪儿？我喉咙发苦：我在公司加班，手机没电……

阿青冷笑：加班？你加的是前任的班吧。我噎住，没敢接茬。阿青挂了电话，发给我一张照片：我妈抱着紫檀骨灰盒，站在殡仪馆门口，盒子上盖着黑绸，她表情木然，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我盯着照片，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不行，我得先搞清楚骨灰在哪。我折回前台，软磨硬泡，小姑娘终于松口，说骨灰暂时存放在 417 号柜，明天一早移交家属。谁签字谁领？

系统显示还是您母亲。我脑袋嗡嗡响。也就是说，今晚之前，如果我搞不定我妈，明天那盒灰就会被她带上船，往海里一撒，Game Over。我冲出殡仪馆，打车直奔老妈家。一路上，我脑子像过电影：上周三晚上，林澜把离婚协议拍在我脸上，说我心里只有工作，没有家；我回她随你便，别拿离婚吓唬我。她摔门出去，我以为她回娘家住几天，像往常那样冷战。谁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是警察打给我：你爱人跳江，身份确认无误，请来认尸。认尸？

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被推进了火化炉。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倒计时的秒表。我攥紧手机，指关节发白。6 天 23 小时 39 分 12 秒。

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哥们，去哪儿？我咬牙：追妻火葬场。司机：？？？

我没解释，只觉得喉咙里烧着一团火，比焚尸炉还旺。到了老妈小区，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砸门。门开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客厅里摆着灵堂，白蜡烛、遗像、黑纱，林澜在照片里笑得像春天。我妈跪在蒲团上，背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听见动静，缓缓回头。她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回来了？给澜澜磕个头吧。我杵在门口，像被人点了穴。原来，在我醉生梦死的这三天里，我妈已经给林澜办完了灵堂、火化、甚至订好了明天的海葬船。我膝盖一软，噗通

跪在地上，水泥地冰凉，我却感觉不到。我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得生疼。再抬头，看见紫檀骨灰盒就供在遗像前，黑绸缎系得整整齐齐。那一刻，倒计时 App 忽然滴

了一声，屏幕闪出一行血红的字：剩余时间：6 天 23 小时 35 分 00 秒。

警告：检测到骨灰即将移动，请立即采取行动。我盯着那行字，耳边是我妈低低的哭声。

我忽然意识到，这场追妻火葬场，不是游戏，不是恶作剧，是我余生唯一一次赎罪机会。

我抹了把脸，爬起身，对我妈说：妈，把骨灰给我。我妈抬头，眼神像刀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喉咙发紧：我没闹，我要带她回家。

我妈冷笑：回家？她活着的时候，你回过一次家吗？我像被人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倒计时继续跳，6 天 23 小时 34 分 11 秒。我深吸一口气，扑通又跪下，声音哽咽：妈，求你了，给我七天，就七天。七天后，如果我还不能让她活过来，我亲手把骨灰撒海里。我妈愣住了，眼泪砸在地板上，像两枚滚烫的钉子。她抬手，指尖颤抖，最终落在骨灰盒上，轻轻摩挲。七天。

她声音嘶哑，七天后，船还等在那里。我点头，像接住一把钝刀，刀口朝上，却甘之如饴。倒计时 App 再次滴一声，血红的数字后面，多了一行小字：任务更新：获得关键道具骨灰盒，第一阶段完成。我抱着紫檀盒，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盒身冰凉，我却觉得烫手。我在心里对林澜说：别怕，老公来接你回家。火葬场的焚尸炉还在身后轰鸣，而我的倒计时，才刚刚开始。

2 焚尸炉后的交易我抱着紫檀盒从老妈家出来，夜深得像一缸打翻的墨。盒身贴着我胸口，冰凉，却能听见自己心脏在里面咚、咚、咚地撞——像有人被锁在里头，提醒我：倒计时还在走，6 天 22 小时 11 分 09 秒，一秒都赊不来。

我打车回了殡仪馆。别问我为什么又回这鬼地方，骨灰盒虽然到手，但 App 提示的第一阶段完成后面，紧跟着一行灰色小字：真正的骨灰仍在417 号炉尾灰待检区。换句话说，我妈领回来的是面子灰，真正的里子——林澜的骨渣，还卡在火化车间的某个筛子里，等着二次处理，像垃圾一样。司机听我报地址，吓得方向盘打滑：兄弟，大晚上去火葬场？

你怀里那盒子……我说：空盒，去进货。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估计把我当倒卖人体器官的变态，车钱都没敢要，扬长而去。我站在殡仪馆后门，铁栅栏冷冰冰地顶着我胸口。值班室亮着一盏黄灯泡，看门老头正在听评书，声音开得老大：……只听咔嚓一声，人头落地！我咳了一声，老头抬眼，认出是我，眉毛一挑：嘿，又是你？白天哭不够，晚上来加戏？我递过去整条中华，又递过去我妈下午刚塞给我的海葬许可证复印件，压低嗓子：叔，我想再看一眼 417 号炉尾灰。老头把烟推回来：小伙子，炉尾灰不归我管，得找『烧尸班』班长。再说，那玩意儿都过筛子了，碎得跟面粉似的，有啥看头？

我说：那是我老婆，我想给她留个全灰。老头盯我三秒，叹了口气，把烟收下，钥匙串哗啦一甩：后门进去，左拐第三间，灰房。夜班就俩人，一个烧尸，一个筛灰。

烧尸的叫老葛，脾气臭；筛灰的叫阿勇，财迷。你看着办。我道了谢，把紫檀盒塞进双肩包，像背着炸药包一样溜进去。焚尸楼晚上比白天更阴森，排风扇轰隆隆转，空气里飘着一股烤骨头的甜腥味。我贴着墙根走，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脆响，吓得我魂飞——低头一看，是半截没烧完的塑料手链，粉色，上面还沾着干皮。我胃里一翻，差点把晚饭吐出来。灰房门口挂着蓝布帘，透出昏黄灯光。

我掀开帘子，一股热浪夹着粉尘扑来。屋里摆着三张不锈钢台，中间那张堆着小山一样的灰白色粉末，旁边一台震动筛还在嗡嗡工作。阿勇戴着防尘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正把筛好的灰装进黑色塑料袋，袋口印着417。我嗓子发干，喊了声：兄弟。阿勇吓一跳，手里的灰抖了一地，像打翻的盐罐。他看清是我，松口气：操，是你啊，白天哭天抢地的那个。咋的，想偷灰？我点头，把双肩包打开，露出空紫檀盒：想换点真货。阿勇眯眼：你知道规矩，灰不过夜，明天一早统一送填埋场。想带走，得加钱。我问多少。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万，现金。

我包里只有十万，咬了咬牙：先给十万，剩下的天亮前补齐。阿勇瞅瞅门口，压低声音：老葛在隔壁洗澡，半小时后换班。你动作快点。我从包里拿出十万，塞进他口袋。阿勇从冰柜底层拖出一个小号不锈钢桶，上面贴着417 尾灰，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层更细更白的粉，带着淡淡的焦糊味。他用小铲子撮灰，每撮一下，我心脏就抽一下。铲子碰到桶底，当一声脆响，阿勇皱眉：还有块没碎的。

他用镊子夹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骨头，焦黑，边缘却闪着一点玉一样的光。

他把骨头也扔进我的紫檀盒，说：大关节，结实，给你留个念想。我喉咙发紧，想说谢谢，却只挤出一句：够秤吗？阿勇掂了掂盒：差不多，反正也没人复秤。

我合上盖子，刚把盒塞进背包，门帘哗地被掀开，老葛裹着一身水汽进来，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头皮，像刚捞上来的水鬼。他一眼瞅见阿勇手里的空桶，又瞅见我背包鼓囊囊的，脸色瞬间铁青：操，敢偷灰？阿勇吓得往后退，我脑子一热，抄起旁边的灭火器当棍子。老葛比我快，一把攥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像老虎钳：知道偷骨灰什么罪吗？三年起步！我红着眼吼道：那是我老婆！

老葛愣了半秒，手上劲道松了点。我趁机掏出手机，把倒计时 App 怼他脸上：看见没？六天多，她就彻底没了！我要救她！

老葛盯着那行血红的数字，喉结动了动，眼神从愤怒变成狐疑，最后竟有一点……怜悯？

他松开手，叹了口气：行吧，灰你带走，但桶留下，我得交差。我忙不迭点头，把空桶递给他。老葛忽然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撮颜色略深的灰：炉膛死角掏出来的，可能混了点别人的，你要不介意……

我接过，一并倒进紫檀盒。那一刻，我感觉盒子里终于有点重量了，像是把林澜的一部分魂给装了回来。灰房后门直通垃圾通道，阿勇打着手电送我出去。

临走前，他塞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骨灰纪念品定制，背面手写一行字：下次记得封口费翻倍。我苦笑，把名片揣进兜里。夜风一吹，我才发现后背全湿透了，汗水混着骨灰，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回到路灯下，我打开 App，倒计时跳到 6 天 21 小时 58 分 33 秒，下面多了一行绿字：关键道具真实骨灰已获取，第二阶段开启：阻止海葬。

我抱紧紫檀盒，像抱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盒身不再冰凉，反而透着一点余温，仿佛林澜在里面轻轻呼吸。远处焚尸楼的烟囱还在吐黑烟，像一根戳向夜空的中指。

我对着那烟，低声说了句：等着，我这就带你回家。

3 海葬船上的婆媳修罗场我抱着紫檀盒，在码头外那条破长椅上坐了一夜。

海风卷着咸腥往肺里灌，像有人拿砂纸磨我的气管。

倒计时 App 的荧光在黑暗里一跳一跳，6 天 19 小时 07 分 44 秒……数字每闪一次，我就把盒子抱得更紧，好像能把时间掐死在指缝里。天刚蒙蒙亮，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我面前。车门滑开，我妈穿着一身素白，胸口别着白花，手里——我瞳孔猛地一缩——也抱着一只紫檀盒，黑绸系得工工整整，和我怀里的几乎一模一样。那一刻，我心脏差点停跳：她连夜把骨灰调了包？还是殡仪馆的复制品又多做了一份？

我妈看见我坐在风里，愣了半秒，声音哑得不像她：上车吧，船六点半启航，别误了时辰。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背包往怀里揣了揣，里面装着昨晚从灰房偷回来的真灰。

我站起来，腿麻得像两根棍子，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妈，我送您。

商务车后排冷气开得很足，车窗贴着深色膜，外面灰蒙蒙的天像被扔进洗衣机。

我妈把盒子放在膝头，双手环着，像护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我试探着问：昨晚您没睡？

她没抬头：睡了，梦见澜澜跟我说冷。我心里一抽，想说那不是澜澜，是猫砂，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车一路开到 3 号码头，远处停着一艘白底蓝边的私人游艇，船船舷刷着静澜号三个字——我妈把林澜名字都刻上去了。

码头上站着七八个穿黑西装的礼仪公司员工，还有两位穿海青袍的和尚，一人抱木鱼，一人拎铜铃，场面隆重得像拍 MV。我扫了一眼，海葬花篮、骨灰升降架、无人机航拍……全套顶配。我妈这次是真砸钱，铁了心要让林澜

粉身碎骨融进太平洋。我手心的汗把背包带都浸软了。船舷放下踏板，礼仪小姐冲我妈鞠躬：赵阿姨，时间到了。我妈点头，抬脚就要上船。我心一横，挡在她面前：妈，再给我十分钟，我有话跟澜澜说。她皱眉，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有什么话，到海上再说。我压低嗓子：就十分钟，不然我就地给她磕头磕出血，您不怕晦气？旁边和尚听见血字，眼皮跳了跳。

我妈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口：船舱等你，别耽误吉时。我拽着她往旁边仓库后走，那里堆着渔网和浮标，腥臭味能把人顶个跟头。我蹲下身，拉开背包，露出昨晚冒死带出来的紫檀盒：妈，您看看这个。我妈先是狐疑，等看清盒角那道我亲手刻的L&Y小字，脸色瞬间煞白——那是林澜当年跟我一起刻的情侣标记。

她嘴唇抖得厉害：你……你把骨灰偷了？我点头，把盖子掀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掺着碎骨的灰：这是真灰，您手里那只是猫砂。海葬一撒，林澜就真没了。

我妈退后一步，后背撞到仓库铁门，发出咣当一声。她盯着我，像盯一个疯子：陈述，你到底想干什么？人都死了，你连体面都不给她？我嗓子发干，却一字一句：她没死，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您要真撒了灰，就是一尸两命。我妈眼神闪烁，明显被我那句孩子

戳痛，可下一秒，她又挺直背：胡说！医院都出了死亡证明，你别再发神经！

我掏出手机，把昨晚林澜躺在医院、小腹刀疤、B 超单的照片怼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