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小，哗哗的。云顶苑门口那盏大灯，照着雨丝，亮晶晶的。地上水汪汪一片，倒映着边上那些高楼，黑黢黢的，看着挺气派。

这地方叫云顶苑。名字挺好听，住的都是有钱人。非富即贵。

陈守就站在大门口旁边的保安亭外头。穿着那身灰蓝色的保安制服，肩膀上让雨打湿了，颜色深了一块。他手里拿着个登记本，用塑料板夹着，怕淋湿了。雨帽檐滴着水，一滴，一滴，掉在他脚边的小水洼里。

半夜十二点了。除了雨声，没别的响动。

远处有车灯晃过来，挺亮。一辆跑车，开得有点冲，到了栏杆前面才吱呀一声刹住。水溅起来老高。

陈守走过去。步子不快，但稳当。

车窗是黑的，看不见里头。按规矩，外来车辆得登记。陈守敲了敲车窗。

没动静。

他又敲了敲。

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里头音乐声咚咚地响，一股香水味儿混着酒气飘出来。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头发梳得溜光，脖子上挂个链子，闪亮闪亮的。他歪着头，瞥了陈守一眼，没说话。那眼神，像是看地上的一块石头。

副驾驶上坐着个女的，大墨镜，遮了半张脸。嘴唇红得很，灯光一照，亮闪闪的。陈守认得她，常在电视上看见，是个明星，叫苏茜。

“麻烦登记一下。”陈守说。声音不高，隔着雨声，但很清楚。

那男的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登记什么？找林总的，赶紧开门。”

“按规定，都需要登记。”陈守把登记本递过去一点。“访客姓名，访问房号，联系电话。”

“你知道我谁吗？”男的嗓门提了起来，“耽误我的事，你担得起？”

陈守没动。“规定就是这样。”

苏茜把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眼睛。她看了看陈守，又碰了碰那男的胳膊。“算了李哲，登一个吧，快点。”声音有点黏糊，大概是喝了酒。

叫李哲的男的更来气了，好像面子挂不住。“登什么登！我跟这看门的废什么话！”他按了下喇叭，刺耳得很。“开门！”

陈守还是站着，手里的登记本没放下。“登记完就开。”

“你他妈……”李哲推开车门就下来了，雨点立刻打在他那件花衬衫上。他比陈守矮点，但气势汹汹，手指头都快戳到陈守鼻子了。“一个破保安，给你脸了是吧？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滚蛋？”

雨顺着陈守的帽檐流。他看着那根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头，眼神没躲。“我的工作就是看好这个门。请您登记。”

另一辆车这时候从后面慢慢开过来，靠近小区门口。是辆白色的SUV，开得挺稳。车停了，但没按喇叭，也没人下来。车窗玻璃上都是雨水，模糊糊的，看不清里头。车里的人，大概在看热闹。

李哲更火了，旁边有观众，他这戏得唱下去。他回头冲那白车吼了一句：“看什么看！”又转过来对着陈守：“你开不开？”

“登记。”陈守就两个字。

苏茜也下了车，高跟鞋踩在水里。她拉李哲：“行了！跟个保安较什么劲，雨这么大！”她又转向陈守，语气软了点，但听着还是不舒服：“小哥，通融一下嘛，我们真是急事。改天请你吃饭呀。”

陈守摇摇头。“不行。”

李哲气得笑了，点着头：“好，好，你个看门狗，真有种。”他上下打量着陈守那身湿了的旧制服，眼神鄙夷。“你一个月挣多少？三千？四千？够我加次油吗？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陈守没接话。雨声更大了。

白车的车窗这时缓缓降下一小半。开车的是个女人，侧脸看着挺清秀，头发松松挽着。她没看吵架这边，只是看着前面的雨刷器，一下，一下，刮着玻璃上的水。好像外面这场冲突，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李哲大概觉得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主要是雨淋得他难受。他狠狠瞪了陈守一眼，一把抢过登记本和笔，胡乱划拉了几下，扔回给陈守。“开门！”

陈守拿起本子看了看，字迹潦草，但该写的都写了。他走回亭子，按了按钮。栏杆慢慢抬起来。

李哲上车前，又指着陈守：“你等着。我记住你了。”说完钻进车子，油门轰得山响，车屁股冒着烟，冲了进去。

苏茜临上车前，又看了陈守一眼，墨镜后面的眼神，看不清楚是啥意思。

白色的SUV这才缓缓跟上，开进小区。经过岗亭时，开车的那个女人，好像无意间，朝陈守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很平静，像这晚上的雨，凉丝丝的。然后就开走了。

门口又只剩下雨声，和那盏孤零零的大灯。

陈守回到保安亭里。亭子很小，只放得下一张椅子，一个小桌子，还有个旧暖壶。他摘下帽子，头发也是湿的。制服肩膀那块湿透了，贴在身上，凉凉的。

他拿起桌上那个掉了瓷的搪瓷杯子，喝了口水。水是温的。

外面，云顶苑里头，灯光温暖，一扇扇窗户后面，不知道都在发生着什么。那些楼很高，很漂亮，跟他这个小小的、发着旧光的保安亭，离得很远。

雨还在下，哗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