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比菜市场还闹心。我捏着那个新鲜出炉的绿本本，盯着上面“离婚证”三个大字，感觉像捏了块烧红的炭。烫手，真烫手。陆沉站在我旁边，西装笔挺，人模狗样。

表情冷得能当场给我冻个冰雕。也是，这少爷什么时候有过别的表情？惜字如金，连离婚都只赏我三个字。“走了。”他那辆嚣张的黑色幻影悄无声息地滑过来，助理躬身拉开车门。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弯腰上车。车窗缓缓升起，隔开两个世界。

我看着他绝尘而去，尾气都没吃上一口。挺好。这三年婚姻，说到底，也就是吃了一千多天的尾气。我把他给我的所有东西，银行卡，副卡，别墅钥匙，琳琅满目的珠宝匣子，一股脑塞进快递箱，填了他公司的地址。

手机里他的备注从“冰块脸债主”直接改成“陆总”。做完这一切，我揣着自己那张没几个零的储蓄卡，拉着老旧的小行李箱，站在街边狠狠吸了口气。

空气是自由的，也是陌生的。三年，我都快忘了靠自己走路是什么感觉。我得活。首先，得找个窝。中介小哥嘴皮子利索，领我看了一下午房子。最后定下个老旧小区的一居室。

面积小，楼道黑，但便宜，而且朝南。签完合同，我把仅有的那点钱划出去一大半。肉疼。

接下来是找工作。投简历石沉大海。我以前学的设计，混到毕业就嫁了人，工作经验基本是零。社畜这碗饭，不好端。快吃土的时候，以前一个不联系的同学拉了我一把。她开了个很小的工作室，接点平面设计的零碎活儿，忙不过来，问我能不能试试。钱少，事急，甲方难搞。我说，我能。于是我白天蹲工作室，晚上啃软件教程。泡面盒子堆在墙角，越堆越高。累是真累，低头改图改到颈椎抗议，被甲方龟毛的要求气得想砸电脑。但充实。银行卡里数字一点点慢慢往上爬，虽然慢，但那是我自己的。偶尔，会从各种犄角旮旯听到一点陆沉的消息。

财经新闻说他手段凌厉又并购了谁谁谁。娱乐八卦说他携新晋小花出席酒会，佳人相伴，春风得意。关我屁事。我划走手机页面，继续跟我的甲方爸爸斗智斗勇。日子像上了发条，平静地朝前滚。直到那天，同学接了个大单，兴奋地搓手手。“是大公司!!活儿急，价钱给得漂亮!!点名要我们王牌出手!!”我眼皮一跳。“哪个大公司？

”“远陆集团啊!!”我手里的笔差点掉桌上。远陆集团。陆沉的他爹打下的江山，现在是他陆沉坐在龙椅上。“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同学浑然不觉，还在兴奋。“说是他们一个新产品的宣传海报，下面广告公司搞砸了，急着救火，不知道谁推荐了我们!!点名要负责人去他们集团当面沟通!!小溪，你可是我们technically的王牌，这活儿你得顶上去!!”我脑子里嗡嗡的。

不去，这工作室刚有起色，不能砸了同学辛苦拉来的单子。去，大概率撞上陆沉。

虽然他日理万机大概率不会管这种小事，但万一呢？犹豫了三秒。“好，我去。

”我不能永远躲着。世界就这么大，何况一个城市。第二天，我穿上最职业的衣服，化了淡妆，揣着笔记本杀去远陆集团。高楼大厦，气派非凡。前台直接把我领到项目会议室。

里面坐着的不是陆沉。我松了口气，心底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对接的是个部门经理，姓王。态度客气，但要求极其刁钻。我理解甲方的变态，但这位王经理的挑剔，已经超出了变态的范畴，隐隐带着点个人情绪。“这个颜色不行，太轻浮。”“字体换掉，看着不大气。”“整体感觉不对，不够高端。”我耐着性子一遍遍改。沟通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把需求全部吃透。王经理最后合上笔记本，似笑非笑。“林小姐能力不错，就是经验浅了点。以后多跟我们远陆合作，进步会很快。”我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其他意思，点头告辞。回去加班加点，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把稿子赶出来发了过去。石沉大海。

催了几次，那边回复都是“王经理在忙，还没看”。拖到截止日当天上午，王经理的电话来了，口气急吼吼。“林小姐，题很大啊!!根本不能用!!现在马上过来修改!!下午发布会就要用了!!”我眼前发黑。

压着火气赶到远陆集团。还是那间会议室。王经理把笔记本屏幕转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批注，红彤彤一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得改!!时间紧任务重，林小姐，今天弄不好，耽误了新品发布，这责任你可担待不起。”我看那批注，很多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纯粹找茬。

旁边还坐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眼里带着看戏的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王经理的侄女，也想挣这份设计费。我笑了。放下背包，坐在会议室角落的沙发上。“行，我等您有空，我们一条条对。对清楚了我当场改。”王经理没想到我不急不躁，愣了下。

“我很忙!!”“再忙也得对清楚要求，不然我没法改。”我拿出手机，“或者，王经理，我们把需求不一致的地方捋一捋，我录个音，免得后面再出问题。您看从哪里开始？

是字体不够大气，还是颜色太轻浮？”王经理脸色变了。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刚。

会议室气氛正僵着，门被推开了。一股低气压席卷而来。我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陆沉。

他穿着黑西装，脸色比当初离婚时还冷。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高管。王经理立马变脸，点头哈腰。“陆总!!您怎么来了？一点小事，有个外包的设计稿出问题，正在处理……”陆沉没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冷冷的，带着审视。我坦然迎上去。

心里咚咚打鼓，但脸上尽量不漏怯。“什么问题？”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

王经理抢着回答：“稿子质量太差，没法用，正在让他们修改……”陆沉走到会议桌主位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稿子我看看。

”王经理赶紧把电脑捧过去。陆沉扫了几眼，又看向我。“你做的？”“是。”我答得干脆。

他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会议室内静得吓掉根针都听得见。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王经理，眼神能冻死人。“这就是你说的质量太差？”王经理额头冒汗。“陆总，这个……这个确实……”“我觉得很好。”陆沉打断他，声音不大，但砸在地上能出声。

“比之前广告公司那版强。就用这个。”王经理脸都白了。“可是陆总，这里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调整……”“哪里需要调？”陆沉往后靠了靠，眼神像刀子，“你说，我听听。”王经理支支吾吾，说了几条，全是鸡毛蒜皮的吹毛求疵。陆沉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就这些？”他问。王经理擦汗。“差，差不多……”“OK。”陆沉点头，对身后助理说，“通知人事部，王经理职务调整，让他去后勤部管仓库。立刻执行。

”王经理如遭雷击，“陆总!!我……”陆沉根本没理他，目光转向我。“林小姐，稿子没问题。后续尾款财务会立刻结清。抱歉，耽误你时间。”我有点懵。

这情节发展有点超出预料。“没事……应该的。”他起身，带着那帮人大步离开。

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停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我拿到尾款，数额比我预想的还多。

同学高兴疯了，说我立了大功。我却高兴不起来。陆沉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还是彰显他陆总裁的公正严明？没过几天，远陆集团的设计合作又来了。这次指定我负责。

同学劝我接，说跟谁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我想想也是。陆沉那么大个老板，不至于天天盯着我这个小虾米。我公事公办，认真干活。对接人换了，沟通顺畅不少。

偶尔会在去远陆开会时远远看见陆沉，他总是被一群人围着，步履匆匆。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去。挣钱，自立，把陆沉这人彻底扫进记忆的垃圾堆。

直到那个晚上。工作室又熬大夜。我最后一个走，路边打车等半天没影。下雨了，还挺大。

一辆眼熟的黑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是陆沉。他自己开的车。“上车。

”语气还是命令式。我站着没动。“谢谢陆总，不用麻煩。”他皱眉，“雨大，打车难。

”我笑了，“淋湿也没事，洗个澡就好。不劳陆总费心。”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林溪，你一定要这样？”“陆总，我们很熟吗？”我反问。他推门下车，不由分说把我塞进副驾。

力气大得吓人。我挣了两下，根本没戏。车内气氛窒息。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住哪儿？

”他问，声音有点哑。我报了个大概地址。车开出去，雨刷规律地摆动。谁都没说话。

快到小区门口，他忽然开口。“你没用那张卡。

”我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离婚时他给的补偿金。“我为什么要用？

”“那是我……”“那是你的。”我打断他，“陆沉，我们两清了。”车停了。

老破小的小区门脸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寒酸。我伸手去解安全带，被他按住手。他的掌心很烫。

“你过得不好。”他盯着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深不见底。我甩开他的手，心里那股压了三年的火彻底冒出来了。“我过得好得很!!吃泡面我乐意，挤公交我高兴，住这破房子我舒服!!至少这每一分钱都是我靠自己挣的，干净!!踏实!!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猜人心情，不用像个乞丐等着你陆大少爷施舍一点关注!!这三年我受够了!!”我吼完了，气喘吁吁。

车里只剩下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陆沉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半晌，他声音干涩。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不然呢？”我推开车门，冲进雨里，头也不回。那天之后，陆沉开始阴魂不散。送花，巨大一束玫瑰，直接摆工作室门口。卡片上只有一个字“陆”。

我让保洁阿姨直接拿走，爱咋处理咋处理。送礼物，珠宝，名牌包。我一眼没看，全部原路退回。他来工作室楼下等。我再晚下班，都能看见他那辆招摇的车。我绕道走后门。

他打电话，我直接拉黑。同学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看神仙。“大姐，那是陆沉啊!!远陆集团的陆沉!!你踩了什么狗屎运了？不不不，你上辈子是不是救了他全家？”我白眼翻上天。“是孽缘。”我搞不懂陆沉。

离婚是他爽快签的字。三年不管不顾。现在玩这出是给谁看？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林溪不吃回头草，尤其是他这种高傲自负的烂草。但他显然没打算放弃。甚至变本加厉。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我新号码，半夜发短信。“对不起。”我看着那三个字，心脏抽了一下，然后直接删除拉黑。他又找我同学，迂回战术，说要给工作室注资。

我当着同学的面打电话给他，一字一顿。“陆总，你再骚扰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就报警告你性骚扰。我说到做到。”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最后他说，“好。

”世界终于清静了。我努力把生活拉回正轨。白天干活，晚上学习。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是空落落的。我没跟任何人说，有几次半夜醒来，发现枕头是湿的。贱不贱啊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