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路惊魂王磊把五菱小货最后一点力气榨干，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那个缓坡。

破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车头灯像垂死病人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切割着前方的黑暗。远光灯的光柱里，尘土飞扬，路两旁黑黢黢的山林像两道无限延伸的墙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导航早就没了信号。

手机屏幕最后定格在一个扭曲的路径图上，目的地“老槐树垭口”几个字下面，是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虚线，旁边标注着“非铺装路面，谨慎驾驶”。他啐了一口，混着尘土和焦虑的唾沫星子砸在方向盘上。“妈的，”他低声咒骂，“这单运费是给得高，可也没说路能烂成这德行，导航都他娘的导没了。”从下午接到这单急货开始，他就没歇过。

货主催得火烧屁股，出的价钱也确实让他难以拒绝，足够他缓上两个月不开张。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七八个钟头，除了越来越密的林子，就是看不到头的破路。油箱下去大半，胃里空得发慌，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揉搓，膀胱也胀得难受，每一次颠簸都是煎熬。

夜色浓得化不开，除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入了墨汁般的海底。

寂静，是那种能压垮神经的、绝对的寂静，只有这破车苟延残喘的噪音在徒劳地对抗着。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引擎声里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像远处女人的哭泣，又像是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呜咽，侧耳去听，却又只剩下轮胎压过碎石的嘎吱声。

一种莫名的、毛茸茸的不安感，顺着他的脊椎慢慢往上爬。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开进了什么异次元空间，或者干脆就是在原地打转时，一点微弱的光晕在前方拐弯处晃了一下。不是路灯那种冷白的光，是偏橘黄的、颤巍巍的一点暖色，在这无边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扎眼。

随着车子吃力地靠近，那光晕逐渐清晰、放大，连带着勾勒出一个低矮的、极其简陋的轮廓——一个用木头和石棉瓦胡乱搭起来的棚子，像个趴伏在路边的、疲倦的野兽。棚子旁边，孤零零地杵着一棵形态奇诡的歪脖子老槐树，虬结的枝桠在夜色里张牙舞爪，投下破碎扭曲的阴影。树下，模糊能看到摆着几张矮桌和几个小马扎。

一个暗红色的、饱经风霜的烧烤炉子正冒着缕缕几乎看不清的青烟，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香和某种难以名状气息的肉香，慢悠悠地飘过来，顽强地钻过并不密封的车窗缝隙。烧烤摊？王磊愣了一下，下意识踩了脚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短暂打破了夜的沉寂。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盘山公路开到一半，两边除了林子就是峭壁，怎么会有个烧烤摊？他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

邪门，太邪门了。这时间点，这地点，出现这么个东西，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但那股香味……实在太勾人了。混合着炭火气、某种油脂被炙烤的焦香，还有一点若有似无、难以辨明的香料味，像无数只小钩子，精准地挠抓着他空瘪蠕动的胃袋。

饥饿感和强烈的好奇心，最终压过了那一点不断滋生的疑虑和不安。

也许是什么护林员或者山民搞的副业？虽然离谱，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总得弄点吃的，再打听打听路。2 诡异烧烤摊他把小货勉强停在路边稍微压实了些的土坪上，熄了火。

世界骤然陷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寂静，耳朵里一时只剩下自己过速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嗡嗡声。风吹过老槐树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除此之外，就是那烧烤摊传来的、细微到极致的油脂滴落到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清晰得可怕。

他拔了钥匙，拎上装着证件和少量现金的随身小腰包，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土腥味和那奇异肉香的空气，下了车。夜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凉意，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那件薄外套，迈步朝那棚子走去。

越靠近，那股香味越发浓烈，几乎形成了实质，缠绕在鼻端。但在这浓郁的香气底下，似乎又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被掩盖得很好的……腥气？像是某种东西正在慢慢变质，却被大量的调料强行压了下去。棚子真的很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

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柱子撑起一个低矮的石棉瓦顶，四面透风，看起来一阵大点风就能吹跑。

角落里摆着个脏兮兮的多孔插线板，连着一根老长的、胶皮有些破损的电线，另一头像蛇一样蜿蜒着，消失在棚子后方更深的黑暗里，不知道电源究竟从哪儿接来的。

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泡从顶棚一根横梁上垂下来，没有灯罩，昏黄的光线毫无遮挡地投射下来，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投下晃动不安、扭曲变形的光影，让一切都显得影绰绰，不那么真实。炉子后面站着一个人。矮，瘦，干瘪，像根被风干的老柴，套着一件洗得发白、油渍麻花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深色围裙。

脸上皱纹很深，如同被岁月的刀或者别的什么狠狠刻过，一双眼睛陷在深刻的皱纹里，在昏黄摇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浑浊，眼神空洞，看不太清具体神情，似乎对来客毫无兴趣。

他正慢条斯理地、近乎机械地翻动着炉架上的肉串，动作不紧不慢，稳定得甚至有点过于……平稳刻板了，仿佛重复这个动作已经千万遍。王磊走近，脚步声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响，他也没抬头，仿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几串嗞嗞冒油的肉串上，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老板，还营业不？”王磊开口，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点突兀，甚至把自己吓了一跳。

老板翻动肉串的手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然后他才缓缓地、像是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一样，抬起头。

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空洞而漠然，然后几不可察地、幅度小到几乎只是肌肉抽搐般地点了一下。“坐。”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或者被浓烟熏坏了嗓子，只有一个干瘪的音节，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王磊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挑了個离炉子稍近、看起来稍微干净稳当点的马扎坐下。马扎腿还是有点歪，坐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让人担心它随时会散架。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只有另外一桌客人。那俩人坐在阴影更重些的角落里，几乎紧挨着那棵老槐树粗壮的树干，隔得有点远，光线几乎照不到那边，只能模糊看到似乎是两个男人低垂着的头的轮廓，穿着深色的衣服，像是融化在了那片浓重的黑暗里。他们默默地吃着东西，动作缓慢而一致，几乎不发出任何咀嚼或交谈的声响，安静得有些诡异，与这滋滋作响、香气弥漫的烧烤摊氛围格格不入。这地方，这老板，这客人，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压抑。但香味实在太诱人，胃里的空虚感和身体的疲惫最终占了上风。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都有些什么？”他问，目光在简陋的棚子里扫视，没看到冰柜或者展示食材的地方。

老板依旧没抬头，只是用下巴极其随意地指了指旁边一根歪斜的棚柱。王磊眯眼顺着看去，那柱子上用钉子歪歪扭扭地钉着一个小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像是凝固干涸的血迹般的油漆写着几行字，漆有些剥落了，但还能勉强辨认：肉串五元，板筋五元，腰子十元，馒头片两元，啤酒五元。种类少得可怜，而且最关键的是——没写是什么肉。羊肉？猪肉？

这荒山野岭的，也许是野味？王磊心里嘀咕着，但饥饿让他懒得琢磨细问。“来二十个肉串，俩腰子，再烤个馒头片，有啤酒也来一瓶。”他直接点了单。这地方，还能指望有菜单不成？

能有点热乎吃的就不错了。老板没应声，甚至没有点头表示听到。他只是慢吞吞地转过身，从旁边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边缘沾满污垢的深色塑料筐里，拿出一把肉串，排开在炉火上。

那些肉块大小不一，切割得也歪歪扭扭，串得更是随意，颜色是一种不自然的深红色，甚至隐隐发暗，被跳跃的炉火一烤，迅速收缩，滴下浑浊的油脂，爆起更浓烈、更奇异的香气。那香气……王磊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确实香，香得有点过分浓郁，甚至带着点侵略性，几乎盖过了一切，反而让人有点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肉散发出来的。像是羊肉特有的膻味，又隐隐混杂着点别的……更原始、更野性的腥气，说不上来，但就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待的间隙，无所事事。寂静和尴尬弥漫开来。他又忍不住瞥向那桌唯一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