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遥，我的合伙人言随端着香槟走来，声音压得很低，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入瓮了。

我看着窗外日内瓦的雪，平静地晃了晃酒杯。别急。我转过身，目光越过酒会里衣香鬓影的人群，落在不远处那对男女身上。明天的主会场，才是送他们上路的地方。1我话音刚落，那对男女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端着酒杯朝我们走来。江驰，我的前男友，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憔悴。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码，悔恨、不甘、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池遥，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真没想到……你能走到今天。他身边的乔蔓，他的现任未婚妻，立刻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仿佛在宣示主权。她脸上挂着精致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玫瑰。是啊，我们都没想到。毕竟当年为了一个保送名额，连偷窃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确实很有上进心。她顿了顿，目光挑衅地看向我身边的言随，怎么，言总就好这口？言随甚至没有正眼看她。

他将一杯香槟递给我，然后拿起另一杯，以一种优雅而决绝的姿态，将琥珀色的液体尽数泼在了乔蔓脚下那张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上。酒液迅速浸开，像一摊肮脏的血。乔小姐，言随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划破了酒会现场虚伪而热络的空气，我的投资偏好，还轮不到一个即将破产的家族的弃女来评价。他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连明早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后，江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言随，你别太过分！过分？言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嘲弄，江总，三年前你们联手把一个无辜的女孩踩进泥里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过分？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哦，我忘了，在你们这种人眼里，踩死一只蚂蚁，当然不算什么。我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僵在原地的江驰，掠过脸色青白交加的乔蔓，最终落在我身边的合伙人言随身上。他察觉到我的视线，那身足以冰冻全场的戾气瞬间消散，朝我微微颔首，眼神里是我能读懂的询问：需要我处理掉吗？我摇了摇头，端起他递给我的香槟，走向那对狼狈的男女。我甚至懒得跟乔蔓废话，只是看着江驰，平静地开口：江总，恭喜你。你和你未婚妻，成功入选了我们『深渊科技』新系统公测的白名单。江驰一愣，没明白我的意思。乔蔓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尖声道：什么意思？你们抄袭我们的系统，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笑了。别急。我晃了晃杯中的酒，对言随说：我们走吧，别浪费时间。言随自然地接过我的酒杯，为我披上外套，揽着我从他们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给江驰一个眼神。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他压抑着痛苦的呼吸声。

他掌心或许又被捏碎的酒杯划破了，就像三年前一样。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他心疼了。

江驰掌心的血，只会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那场雨，冲刷掉了我所有的天真和爱恋，只留下了刻骨的恨。2三年前，我的人生是灰色的。我是池遥，一个活在城市繁华夹缝——城中村里的孤女。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奖学金、兼职，和一条通往重点高中的、坑坑洼洼的路。直到江驰的出现。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家境优渥，张扬帅气，像一颗砸进我平静湖面的小太阳。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直到那个雨夜。我为了多赚三十块的雨天补贴，接了一单超远距离的外卖。

结果电动车在半路打滑，我连人带车摔进了泥水里。膝盖磕破了，血混着雨水往下淌，疼得我站不起来。我趴在地上，看着外卖箱里完好无损的餐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江驰。鬼使神差地，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是拳馆里拳套击打沙袋的闷响。喂？池遥？我……我摔了。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狼狈又可怜。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阵混乱的声响，他好像在跟人说什么。在哪儿？把位置发给我！他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噪音。

半小时后，当江驰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单车，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承认，我心动了。他骂骂咧咧地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看到我流血的膝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你是猪吗？下这么大雨还出来送外卖？缺钱不会跟我说？

他一边吼我，一边却小心翼翼地用矿泉水冲洗我的伤口，再用他那件昂贵的限量款 T 恤笨拙地给我包扎。衣服……我小声说。闭嘴！

他瞪我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抱上单车后座，车头还挂着给我买的热包子。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小了。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混杂着雨水和汗水的味道，听着他因为载我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他说，这辆破单车是他特意从修车铺淘来的，为了体验我的生活。他说，以后不许我再这么拼命，他养我。那天晚上，我吃着他买的包子，看着他蹲在地上，用昂贵的进口消毒水给我处理伤口，第一次觉得，原来灰色的人生，也可以照进一束光。3那束光，一度照亮了我整个青春。他会翘掉下午的篮球赛，跑到图书馆，只为在我刷完一套卷子后，能第一个递上我爱喝的柠檬水。他会记得我的生日，在我打工的便利店门口，用几百个荧光棒摆出一个笨拙的爱心，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他却毫不在意地把我拥进怀里。最让我动容的，是在他常去的那个拳馆。乔蔓，他那个青梅竹马，家世和他相当的女孩，带着一群朋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我。

就那个啊，听说住在城中村，全靠奖学金吊着。啧，长得是清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江驰迷住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玩玩而已吧。

我窘迫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江驰当时正在打沙袋，听到这些话，他猛地一拳砸在沙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拳馆都安静了。他摘下拳套，一步步走到乔蔓面前，眼神凌厉得像刀子。她叫池遥，是我女朋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重新锁定乔蔓，谁再让我听到一句废话，就不是打沙袋这么简单了。

乔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不甘地闭上了嘴。那一刻，江驰在我眼里，就是全世界最英勇的骑士。后来，高考临近，我为了能和他考上同一所顶尖学府，几乎是拼了命地学习。他心疼我，偷偷跑去本地最灵验的寺庙，给我求了个平安符。

他把平安符塞进一个从地摊上买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廉价荷包里，亲手挂在我的书包上。

在学校的天台上，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遥遥，你负责冲刺，我负责保你平安。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许下承诺。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信了。

我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当成了圣经。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跨越我们之间那道名为出身的鸿沟。我天真地以为，我们的爱，可以战胜一切。

直到，那个保送名额的风波，将我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4高三下学期，学校公布了两个保送顶尖学府的名额。凭借无可争议的年级第一的成绩，我毫无悬念地占据了其中一个。那是我离梦想最近的一次。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江驰，他也很为我高兴，说要带我去吃城里最贵的法餐庆祝。可我没想到，这个名额，也成了乔蔓必须除掉我的导火索。后来我才知道，乔家内部斗争激烈，一个能力超群的私生子哥哥让她父亲对她这个正牌女儿失望透顶。与江家的联姻，是她稳固地位、获取支持的唯一救命稻草。而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女朋友，以及这个能证明我价值的保送名额，成了她最大的眼中钉。很快，风波骤起。

学校论坛里，一篇匿名帖子被置顶标红——《惊爆！年级第一竟是窃贼？

为保送名额不择手段！》帖子里，附上了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视频里，一个身形和我极为相似的女孩，在深夜进入了存放模拟考试卷的档案室。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被叫到了教务处。校长把打印出来的帖子拍在桌上，脸色铁青。池遥同学，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我看着那段明显经过剪辑的视频，浑身发冷，这不是我！

有人陷害我！陷害？校长推了推眼镜，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池遥，学校培养你这么多年，我们都相信你的品行。但是现在证据确凿，影响很不好。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主动放弃保送名额，就说是为了给其他同学机会。这件事，我们就压下去，不记入档案。你成绩这么好，高考一样能考上，没必要为了这个名额，毁了自己的前途。我如遭雷击。不问青红皂白，不查真相，直接让我私了？我说了，我没有偷！我要学校查清楚，还我清白！我倔强地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校长脸上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冷冷地说：清白？池遥同学，你要搞清楚，现在是学校在给你机会！如果你非要闹大，那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到时候你连高考资格都可能没有！我踉跄着走出教务处，走廊里到处都是对我指指点点的同学。那些曾经羡慕我、佩服我的眼神，如今都变成了鄙夷和嘲讽。我浑身冰冷，只有一个念头——找江驰。他是我的骑士，他会保护我，他会相信我。我冲出学校，疯了一样地往他家跑。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别墅外时，却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我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江驰、乔蔓，还有他们的父母，正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桌上摆着精致的下午茶，还有一份……两家公司的合作意向书。

乔蔓巧笑嫣然地给江驰的父亲添茶，江驰的母亲则亲热地拉着乔蔓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乔蔓笑靥如花。而我的骑士，江驰，就坐在乔蔓身边。他没有看我，他的眼里只有饭桌上的其乐融融。那一瞬间，我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和我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站在窗外的黑暗里，看着窗内的温暖与光明，像一个可笑的小丑。

5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人，乔蔓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了我。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附在江驰耳边说了句什么，江驰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追了出来，将我拉到花园的角落，避开客厅里长辈的视线。遥遥，你怎么来了？

他面露难色，眼神躲闪。江驰，我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学校里有人陷害我，他们说我偷试卷，要取消我的保送名额！你帮帮我，你跟他们解释一下，我没有！他沉默了。那沉默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地割着我的心。

过了许久，他才烦躁地开口：遥遥，别闹了，行吗？别闹了？我是在闹吗？

乔家对我们家现在的项目很重要。他避开我的眼睛，声音低了下去，不就是一个名额，以你的实力，高考一样能行。别让我爸妈觉得你……不懂事。不懂事三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我被他们指着鼻子骂是小偷！我的名声，我的清白，在你眼里就只是『不懂事』？

我抓着他的力道越来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江驰，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信不信我？他终于看向我，眼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烦躁和不耐。他用力甩开我的手。

信不信有什么用？！他低吼道，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池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指了指身后的别墅，又指了指我。乔蔓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你非要拿鸡蛋碰石头吗？乔蔓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的心脏。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原来，在他眼里，我和乔蔓从来都不是平等的。我，只是那颗不自量力、妄图碰石头的鸡蛋。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整整三年的少年，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的骑士，死了。死在了这个冰冷的雪夜。6事情的后续，比我想象的更具戏剧性。第二天，江驰的母亲，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亲自找到了我。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张银行卡甩在我面前。五十万，离开我儿子，别再给他惹麻烦。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她高高在上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被他们冤枉，被他们背叛，最后，还要被他们用钱来羞辱。我擦掉因昨天争执而被推倒时蹭破的嘴角，那里已经结了痂，隐隐作痛。我捡起那张卡。在江母以为我会哭着拒绝或者感恩戴德地收下时，我笑了。

那笑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一丝疯狂和决绝。阿姨，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池遥的青春，我放弃的清白，至少值这个数。我伸出了一根手指。一百万。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加上你这五十万，一共一百五十万。钱到账，我立刻从江驰的世界里消失。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当一个人连心都可以不要的时候，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就在这时，乔蔓带着一群朋友恰好

路过。她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大家快看啊，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我没有理会她，只是直直地看着江母。江母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为了尽快解决我这个麻烦，她还是咬牙切齿地打了电话。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一百五十万，到账了。

我对着乔蔓的镜头，举起手机，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是为了钱。一百五十万，我跟江驰，一刀两断。说完，我转身就走。身后，是乔蔓和她朋友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我没有回头。我拿着那张承载着我所有屈辱和仇恨的银行卡，在大雨中走回了那个破旧的城中村。回到家，我删掉了江驰所有的联系方式，扔掉了他送我的所有东西。最后，只剩下那个他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符荷包。

我看着那个针脚歪歪扭扭的荷包，仿佛还能看到他当时信誓旦旦的模样。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