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林深分手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雨。雨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砸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响。苏蔓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声音干脆利落。

林深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他刚从公司回来，西装革履，连领带都一丝不苟。

好像眼前的发生的事，还不如他下一场并购案重要。“非要走？”他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苏蔓没回头。“嗯。”“因为我没去你的颁奖礼？”苏蔓的手顿了顿。三天前，她拿了人生第一个设计大奖。她在台上感谢了导师，感谢了团队，甚至感谢了场地工作人员。

目光扫过台下那个空了很久的VIP座位时，她的感谢词卡了一下壳。仅此而已。

她以为他至少会打个电话来解释。比如飞机延误，比如紧急会议。但他没有。三天，一条短信都没有。直到她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林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他一贯的冷静剖析。“苏蔓，我以为你够成熟。不会再为这种小事闹脾气。

”苏蔓停下了。她转过身，第一次认真看他。这张脸，她爱了五年。从大学到他白手起家，到他成了圈里人人巴结的林总。她陪他吃泡面住地下室，陪他应酬喝酒到胃出血。

她以为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原来在他眼里，她所有的付出和等待，只是“成熟”，只是“不该闹脾气”。她笑了笑，特别疲惫那种笑。“林深，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因为你缺席的，不只是颁奖礼。”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你缺席了我的整个生活。”她拉开门，外面的风雨声瞬间灌进来。“祝你并购顺利，林总。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她过去五年的整个世界。她走得干脆利落，没回头。所以没看见，门关上的瞬间，林深放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也没看见，他书房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并不是什么并购案的文件。

而是一封来自瑞士医院的加密邮件。标题栏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初步诊断报告。

…苏蔓消失了。彻底退出圈子的那种消失。她换掉所有联系方式，拉黑林深以及他身边所有可能找到她的人。租了个老破小的一居室，靠着之前攒下的一点奖金和接点零散的设计私活过日子。日子清静，但也清苦。

以前和林深在一起，锦衣玉食，出门有司机，回家有阿姨。她都快忘了挤地铁是什么感觉，忘了菜市场傍晚的菜最便宜。偶尔会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林深的商业版图又扩张了。

并购成功。身价暴涨。依然是那个矜贵疏离、高不可攀的林总。采访镜头里，他表情很少，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有次一个不长眼的记者在发布会后追着问，“林总，之前一直有传言您和苏蔓小姐好事将近，最近好像没看到苏小姐出席活动？”镜头猛地推近。

林深脚步停住。侧脸线条冷硬。保安立刻上前拦记者。他却摆了摆手。

目光精准地找到那个提问的镜头，透过屏幕，几乎能冻伤人。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私人问题，不答。”然后转身离开。那背影，决绝得让所有看新闻的人都觉得，肯定是苏蔓不知好歹，被这位大佬甩了。

苏蔓坐在小公寓的地板上，啃着苹果，平静地关掉了视频。心里不是没感觉。像被细小的针，不动声色地扎了一下。但也就一下。她忙得很。要生存，要吃饭。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她甚至给自己找了个新乐趣烤面包。公寓楼下有个快倒闭的面包店转让，价格低得离谱。

她脑袋一热，用几乎全部积蓄盘了下来。店面小，烤箱老。但她喜欢。

面粉发酵的味道让人安心。揉面团能耗尽所有力气，没空想别的。

她给面包店取名“蔓蔓的窝”。俗气，但温暖。生意不好不坏。够交房租，够吃饭。

日子像踩脚底的搓衣板，开始硌得慌，后来也磨平了。她以为她和林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两条相交过的线，奔往不同的方向，再也不会有交集。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傍晚。雨天。

店里没什么人。苏蔓正准备提前打烊，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有人推门进来，带进一阵湿冷的风。苏蔓低头擦着柜台，“抱歉，打烊了。”没人回应。她疑惑地抬头。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门口站着的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肩头被雨水打湿，泛着深色的水光。

他瘦了些，五官显得更加凌厉深刻，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裹着浓雾的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是林深。苏蔓手里的抹布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无止无休。他先开的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他。“找你真不容易。”苏蔓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捡起抹布，继续擦已经光可鉴人的柜台。“买面包？没了。打烊了。”“找你。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苏蔓，我找你半年了。

”苏蔓终于停下动作，看向他。“找我干嘛？林总又来指点我成不成熟？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带着怨气，显得她多在意似的。林深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又像藏着骇浪惊涛。半晌，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柜台前。

店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照出眼底一丝不太正常的红血丝。

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密封得很好，边角都被摩挲得有些起毛，像是被人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很多遍。“看看这个。”他说。苏没接。“什么东西？离婚协议？

我们没结婚。财产分割？我记得我净身出户，没拿你林总一针一线。”她的话像刀子，一刀刀往外飞。试图武装自己，也试图逼退他。林深的手稳稳定在空中，没缩回去。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里面有某种她看不懂的痛苦，一闪而逝。“不是那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了，“是我的…病历。”苏蔓所有准备好的冷嘲热讽，瞬间堵在了喉咙里。病历？她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耳朵里嗡嗡作响。

脑子里闪过半年前分手那天，他书房电脑上那惊鸿一瞥的邮件标题。初步诊断报告。

她手指有点发麻，没动。“你…怎么了？”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不太好。

”林深扯了下嘴角，像笑，又不像。他把文件袋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到她面前。“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轰隆一声。窗外打了个雷。苏蔓看着那个文件袋，像看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黄色的牛皮纸在暖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一年？什么病，只有一年？他看起来…只是瘦了点，苍白了点。还是那个能在商界翻云覆雨的林深啊。

“你骗我。”她脱口而出，声音发颤，“苦肉计？林深，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信？

就会跟你回去？”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林深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也希望是骗你。”他低声说，“打开看看。”苏蔓的手指颤抖着，碰到了那个文件袋。

冰凉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封口。里面是一沓英文报告，复杂的医学术语，清晰的核磁共振影像图。她看不懂全部，但那几个加粗的单词和最后的诊断结论，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眼睛里。

GlioblastomaMultiforme.IV级。预后极差。

平均存活期被告知只有12到18个月。后面跟着无数条注意事项和治疗方案，密密麻麻，冰冷刺骨。纸张在她手里簌簌地响。她站不稳，往后跌了一步，脊背抵住冰冷的墙面。

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年前…那天…”她语无伦次，“你是因为…拿到了这个？

”所以他才没去颁奖礼？所以他才…那样反常？林深没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默认了一切。巨大的愧疚和恐慌瞬间攫住了苏蔓的心脏，捏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自己当时的决绝，想起那句“祝你并购顺利，林总”。每一个字，都成了此刻扎回她自己心口的刀。“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声音抖得厉害。

林深垂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再抬起眼看她时，目光里没了平时的锐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沉郁。“告诉你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告诉你我快死了？然后呢？看着你因为同情留下来？还是耽误你的前途，让你陪着我一趟趟往医院跑？”他顿了顿，声音低涩。“苏蔓，我做不到。

”“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苏蔓猛地拔高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了出来，“现在来找我算什么？!!林深!!你混蛋!!”她失控地抓起那个文件袋，用力砸向他。

纸张飞散开来，雪花般落了一地。林深没躲。纸袋的边角在他下颌划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哭。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手指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我不知道。”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措，“我只是…特别想你。”“医生说，可能很快，我就会看不清东西，记不住事情。

”他艰难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力气，“我…我只是想，在那之前，再多看看你。

”苏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脸埋在膝盖里，肩头剧烈地颤抖。哭声被压抑着，闷闷地传出来。世界崩塌了。曾经所有的怨恨、委屈、不甘，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她恨了他半年。怨了他半年。结果他已经独自一人，抱着这个可怕的判决，走了半年。而她什么都不知道。林深蹲下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他把那些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报告，一张张，重新理好。

放回文件袋里。然后，他把那个轻飘飘又重如千斤的袋子，再次放在她身边的地上。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低声说，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我…走了。

”他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背影萧索，融进门外湿冷的雨幕里。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苏蔓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

“站住!!”她带着哭腔喊。林深的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林深你敢走!!”她爬起来，冲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被雨水打湿的、冰凉的大衣上。

“你不准走!!”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不准走!!不准死!!听到没有!!”林深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

她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很久，他慢慢转过身。

眼底是剧烈翻涌的情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却又被死死压抑着。他抬手，粗粝的指腹近乎颤抖地擦过她的眼泪。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高得有些不正常。“苏蔓，”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留下我，你会很辛苦。”化疗，放疗，手术，复健。

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看着曾经熟悉的人一点点被病痛蚕食，变得面目全非。

那是一条看不到光的、折磨人的漫漫长路。苏蔓抬起头，泪眼模糊，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