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开学第一天，陈默就知道自己和这个教室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不是因为他的中考成绩是全年级第一——红榜贴在校园最显眼的位置，没人不知道这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校服的男生是今年的状元。不一样的是，当他提着母亲用旧衣服改制的布书包走进教室时，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崭新的耐克背包和阿迪达斯运动鞋。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上。走过去时，他注意到邻桌的女孩正低头翻着一本精美的杂志，封面上是流川枫灌篮的画面。

“这里有人吗？”他问道。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她的眼睛很大，睫毛长而卷翘，像洋娃娃一样。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你坐吧。”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随后又补充道：“你看《灌篮高手》吗？”陈默摇摇头，默默放下书包。他听说过这部动漫，但家里没有电视，更谈不上看动漫杂志了。“太可惜了，这是我最喜欢的。

”女孩将杂志推过来一点，“你看，流川枫太帅了。”陈默瞥了一眼杂志价格——28元，相当于他三天的饭钱。“我是林薇。”女孩说。“陈默。”他简短地回答，然后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林薇打量着他那一摞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课本，忽然问道：“你是那个中考状元吧？”陈默点点头，没有接话。他并不喜欢这个标签，仿佛成绩好是他唯一值得被注意的特点。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解高中生活的注意事项。陈默坐直身子，专注地听着，笔记本已经打开，钢笔握在手中准备记录要点。然而他瞥见林薇仍然在看那本篮球杂志，丝毫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调一下座位，按照身高排列。”李老师说道。

全班同学在走廊上排成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陈默站在男生队伍的中间偏后位置，他注意到林薇在女生队伍里相对较高，排在了后面。当他走进教室时，发现林薇竟然还是他的同桌。“又是你呀！”林薇笑着说，似乎很满意这个安排。

陈默没说什么，但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开学第一周，陈默保持着全神贯注的学习状态，每堂课都认真做笔记，积极回答老师提问。

而林薇则完全相反，她总是忍不住在课上做小动作，有时看篮球杂志，有时在课本上画小人，偶尔还会小声跟陈默说话，尽管很少得到回应。周五的物理课上，林薇又一次尝试打破陈默的专注。“你看过NBA吗？”她小声问道，气息拂过他的耳际。

陈默摇摇头，眼睛仍盯着黑板。“周末有湖人队的比赛，奥尼尔和科比，超级精彩！

”“没时间看。”陈默简短地回答，其实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的事实，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林薇叹了口气：“你是学习机器吗？一点娱乐都没有。”陈默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何尝不想有娱乐，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父亲早逝，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微薄的工资勉强支撑母子二人的生活。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下课铃响了，陈默迅速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喂，等等！”林薇叫住他，“明天周六，我们去打篮球怎么样？我看你个子高，应该会打吧？”陈默确实会打篮球，而且打得不错。初中时他是校队成员，但因为买不起专业的篮球鞋，每次训练脚都会磨出水泡，后来只好退出。“明天我要学习。”他说。“就一小时！

学校操场，我多带个篮球。”林薇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陈默犹豫了。他确实想去，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篮球了。“好吧，就一小时。”他终于答应。周六早晨，陈默提前十分钟到达操场，却发现林薇已经在那里练习投篮了。她换上了一身专业的运动装，脚上是闪亮的耐克篮球鞋，动作标准而优美，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准确入网。“嘿！

你来啦！”她笑着招呼他，随手把球传过来。陈默接住球，手感熟悉又陌生。他运了几下球，然后起跳投篮，球也应声入网。“哇！厉害啊！”林薇惊叹道，“再来！

”他们轮流投篮、运球，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一对一较量。林薇技术不错，但陈默更胜一筹，他的身高和弹跳能力让林薇很难防守。“不公平！你比我高那么多！

”当陈默又一次盖掉她的投篮时，林薇抱怨道，但脸上却带着笑容。阳光下，她汗湿的脸庞闪着光，马尾辫随着动作摆动。陈默忽然觉得心跳加速，急忙转身去追滚远的篮球。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周一回到学校，他们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林薇还是会课上开小差，但现在她会拉着陈默一起。他们玩五子棋、传纸条，甚至有一次在英语听力课上分享一副耳机听歌。“你喜欢周杰伦吗？”她小声问，把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里。音乐流淌进来，是《星晴》。陈默从未听过这首歌，但旋律很快吸引了他。“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林薇跟着哼唱，声音很小但很悦耳。陈默偷偷看她，她正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拍子。他忽然希望这节课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三月底，一种名为“非典型肺炎”的传染病开始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起初大家并不在意，直到四月份，北京传来封城的消息，恐慌才开始蔓延到他们所在的城市。

学校采取了严格的防控措施：每天测量体温、教室宿舍消毒、取消集体活动。

课堂上的氛围也变得奇怪，老师们讲课时常心不在焉，学生们更是难以集中精力学习。

在这种特殊的氛围中，陈默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抵抗林薇的诱惑。现在她不仅自己开小差，还总能找到新奇的方式拉他一起玩。有一天下午的数学课上，林薇又发明了新游戏。

“我们来比赛转笔吧！”她小声说，手中的圆珠笔在她指尖灵活旋转。陈默尝试了一下，笔刚转半圈就掉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数学老师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两人立即假装认真听讲。等老师转身写板书，林薇忍不住笑起来：“你好笨啊！”“谁说的。

”陈默不服气地捡起笔，再次尝试，这次稍微好一点，转了一圈才掉下来。林薇摇摇头，拿起自己的笔：“看好了，是这样的。”她示范了一次完美的转笔，笔在她指尖旋转如飞。

陈默看得有些出神，不仅是因她的技巧，更因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你试试。

”她把笔递给他。就在交接的瞬间，两人的手指意外相触。

一股电流般的感觉从指尖窜上陈默的脊背，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不知为何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指。时间仿佛静止了。林薇似乎也愣住了，没有立即抽回手。

他们的手在课桌下悄悄牵着，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

陈默感到自己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更让他惊慌的是，身体某处出现了他无法控制的变化。他猛地松开手，满脸通红地转向另一边，假装咳嗽掩饰尴尬。“对不起。”他小声说，不敢看她的眼睛。“没事。

”林薇的声音也异常轻微。接下来的半节课，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看对方一眼。

陈默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身体的反应虽然已经消退，但那种羞耻和困惑却挥之不去。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有过这样的反应，更何况是在课堂上。下课铃终于响了，陈默立刻起身想要逃离。“喂！”林薇叫住他，“你的笔。

”她递过来那支差点引起“事故”的圆珠笔，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默接过笔时小心翼翼地避免再次碰到她的手。“下午还去打篮球吗？”她问，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尴尬。陈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无法拒绝她，即使内心正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混乱不堪。那天下午的篮球场，气氛有些微妙。

陈默比平时更加沉默，而林薇却异常活跃，不断尝试各种难度的投篮和运球技巧。

“我们来比赛吧！输的人请喝可乐！”她提议道。陈默心里一紧。

他口袋里的钱只够买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甚至那都会让他下周的伙食费紧张。“我不渴。

”他撒谎道。“那我赢了你就欠着我，等我渴了再让你买。”林薇似乎没察觉他的窘迫。

比赛开始了，陈默心不在焉，接连失误。林薇却状态极佳，连续投中几个球。

“你今天怎么了？故意让着我吗？”她终于发现他的异常。陈默摇摇头，突然认真起来。

他抢过球，几个漂亮的假动作绕过她，然后一跃而起，球准确入网。“这才对嘛！

”林薇笑道。运动让陈默暂时忘记了课堂上的尴尬和经济的窘迫。汗水浸湿了他的旧T恤，但他感觉无比自由。在这里，他不是贫困的优等生，她也不是富家千金，他们只是两个热爱篮球的少年。比赛结束，两人坐在场边休息。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梦想是去看NBA现场比赛。

”林薇望着远处的天空说。陈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会实现的。”“你呢？

你的梦想是什么？”陈默思考了一下。他的梦想很简单：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但这些说出来似乎太平凡了。“我不知道。”他最终说。

林薇转过头看他，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我觉得你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陈默感到心里一暖，却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林薇突然凑近，伸手从他头发上拿下一片小小的蒲公英绒毛：“看，蒲公英的种子。它飘了很远来找你呢。

”她轻轻一吹，绒毛再次起飞，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随风远去。

陈默望着那越来越小的白点，忽然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非典疫情越来越严重，学校终于宣布停课两周。离校前，班主任重新调整了座位，说是为了“避免同学们上课讲话影响学习”。陈默被调到了第三排正中央，而林薇则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他们之间隔了两排座位，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居家学习的两周里，陈默发现自己常常走神。他会想起林薇转笔时的灵活手指，想起她投篮时跃起的身影，想起阳光下她汗湿的脸庞，还有那次意外牵手时的心跳加速。

他试图专心学习，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窗边的座位。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林薇了。这个认知让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那种每次见到她时心跳加速的感觉有了名字；恐惧的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不仅是成绩和性格，更重要的是家庭背景。

他见过林薇的父亲开奔驰车来接她，而自己的母亲连出租车都舍不得打。复课后，陈默试图恢复之前的学习状态，但发现很难。他会不自觉地在课堂上寻找林薇的身影，会在她回答问题时仔细听她的声音，会注意她和谁一起吃饭、说笑。

而林薇似乎并没有因为座位调整而受影响。她仍然会在课上开小差，不过现在是和她的新同桌——一个活泼的女生一起玩。她们传纸条、说悄悄话，有时笑得被老师点名批评。陈默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嫉妒。

他嫉妒那个能和她一起笑的女孩，嫉妒那些能轻易获得她注意力的事情。一天下午，他看到林薇和几个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她运球过人，跃起投篮，动作潇洒自如。

场边有几个男生在为她喝彩，其中一个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陈默站在远处望着，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想走过去加入他们，但又觉得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

那些学生穿着名牌运动服和专业篮球鞋，而他的旧球鞋已经开胶，母亲用胶水粘了好几次。

最终他转身离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那天晚上，陈默辗转难眠。

他脑海里全是林薇的身影和她灿烂的笑容。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他应该告诉她自己的感受。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压抑。他起身开灯，找出一张最好的纸——其实也只是普通的作业纸——开始写告白信。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却不知如何下笔。他写了又划，划了又写，废纸篓很快就被纸团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