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嘶鸣着进站，沉重的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像是给孙华荣的过去画上了一个生硬的句号。

她拎着个不大的行李袋，随着人流涌出车厢，一脚踏上了广城的地面。

站台上嘈杂喧闹，天南地北的口音混杂在一起，空气湿热，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和东北干冷剌嗓子的风完全不同。

孙华荣深吸了一口这陌生的空气，”真不咋地！

““华荣！

这儿呢！”

一个拔高了调门的女声穿透嘈杂。

孙华荣循声望去，看到了挤在接站人群里的王丽丽。

几年不见，丽丽变了样，头发烫成了大波浪，穿着件紧身小衫和短裙，脸上妆有点浓，但眉眼间的热络没变。

丽丽也看见了她，挤过来，上下打量她，眼神里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哎呀妈呀，可算到了！

这一路累坏了吧？”

她伸手想接过孙华荣的行李袋。

孙华荣手微微一顿，还是松开了。

袋子里没几样东西，轻飘飘的。

“还行。”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多年不怎么说话还是火车上没怎么喝水的缘故。

丽丽熟稔地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外走，嘴巴不停：“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广城这地方，跟咱老家那可不一样，机会多的是！

只要你放开点儿，来钱快着呢！”

车站大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孙华荣眯了下眼，有些不适应这过分明亮的光线。

“你这身衣裳也太……”丽丽瞥了眼她身上那件样式老旧、领子都磨得有点起毛的外套，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没事，明天姐带你去逛逛街，置办几身行头！

在广城混，首先这身皮得亮堂！”

出了站，热浪混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霓虹灯闪烁晃眼，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到处都是孙华荣没见过的繁华景象。

丽丽拦了辆出租车，用带着点儿广城口音的普通话报了地址。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

孙华荣沉默地看着，那些明亮的橱窗、光鲜的行人像是一幕幕快速切换的皮影戏，与她隔着一层玻璃，两个世界。

“孩子……”孙华荣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有信儿吗？”

丽丽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的手顿了一下，合上镜子，叹了口气：“前阵子托人问过一嘴，说是在他奶奶家，还行。

你就别惦记了，那家子啥人你不知道？

你先顾好你自己最要紧！

等咱站穩腳跟了，啥都好說。”

孙华荣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行李袋的带子。

指甲掐进掌心，有细微的疼。

里头的判决书和离婚协议硬邦邦的，硌人。

出租车在一个霓虹灯格外炫目、写着“金豪娱乐城”的街口停下。

丽丽麻利地付了钱，拉着孙华荣下车。

“喏，就这儿！”

丽丽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儿炫耀，“广城数得上号的场子！

气派吧？”

眼前是一座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建筑，巨大的霓虹招牌变幻着色彩，“金豪”两个字张扬夺目。

门口站着穿着制服、身材高大的保安，偶尔有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说笑着进出，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烟酒气和香水味。

一种孙华荣从未接触过的、浮华而喧嚣的气息。

她站在那片璀璨的灯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

手里的行李袋更轻了，仿佛只剩下那几张证明她过去十年人生的纸。

丽丽推了她一下：“发啥呆呢？

走啊，姐先带你安顿下，明天就领你见龙哥去。

我跟你说，龙哥可是这儿的……”后面的话，孙华荣没太听清。

她只是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晃眼的“金豪”两个字，然后迈开腿，跟着丽丽，一步一步，踩着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走进了那片全新的、未知的、扑朔迷离的光影里。

过去的孙华荣好像被留在了那列北上的火车上。

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不像是走路，倒像是倒计时，催着人往前往前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