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

当她重新躺回床上时，天还未亮，身旁的涂山璟依旧睡得安稳。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无意识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能安抚世间一切躁动不安的灵魂。

除了她的。

小夭僵首着身体，任由他抱着，却不敢有丝毫回应。

她怕自己身上那股沾染了午夜寒霜的冷意，会惊扰了他的好梦。

更怕他温暖的体温，会灼伤她那颗早己冰封的心。

在璟的怀中，她终于缓缓闭上了眼，意识却坠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她以为这又将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却没想，自己竟坠入了一个久违的梦境。

这不是青丘的安逸之梦，也不是轩辕的富贵之梦。

梦里，是熟悉的喧嚣。

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涂着蜡黄的药粉，正坐在回春堂的药柜前，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听着串子和麻子斗嘴。

老木在一旁慢悠悠地擦着桌子，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清楚楚。

她是玟小六。

那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却活得最是自由自在的玟小六。

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怀念，她多想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然而，场景一转。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艘颠簸的小船上，西周是茫茫的大海。

一个白发白衣的男子坐在船头，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是相柳。

小夭的心猛地揪紧，她想开口喊他，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

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上，没有平日的冷漠与嘲讽，只有一片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

他看着她，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小夭拼命想听清，却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画面再次变幻。

这一次，是漫天的火光与厮杀声。

她看到了辰荣军的旗帜在烈火中倒下，看到了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血泊中消逝。

她知道，这是相柳战死的那片沙场。

她像一个游魂，飘荡在这片惨烈的人间地狱里，疯狂地寻找着那个身影。

终于，她在尸山血海的最高处，看到了他。

他的九个头颅早己不见，化作了人形。

那一身引以为傲的白衣，被鲜血浸染得斑驳不堪，一头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他的脸。

他身中数箭，跪倒在地，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长弓掷向远方。

小夭看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眼前是熟悉的纱帐，空气中是安神的熏香。

一只温暖的手正紧紧握着她，耳边传来涂山璟焦急的声音：“小夭？

小夭你醒醒！

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

小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她的中衣，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梦里那绝望的画面，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转过头，对上璟写满担忧的眼。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什么了？

吓成这样。”

璟为她拭去额角的冷汗，眼中满是心疼。

小夭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她梦到了相柳的死？

说她亲眼看着他，在她面前，灰飞烟灭？

在这位给了她百年安稳的夫君面前，她要如何开口，去谈论另一个占据了她所有心神的男人？

她只能摇头，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不记得了，只是很可怕。”

涂山璟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伸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用他独有的温柔，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

“别怕，只是个梦，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青丘的月光。

可小夭却在黑暗中，无声地泪流满面。

是的，只是个梦。

可为什么，那痛楚，却比任何现实都要来得真切？

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某个沉寂了百年的角落，仿佛被这个血腥的噩梦，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有什么东西，要从那裂缝里，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