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头村像颗被遗忘的石子，嵌在连绵的群山褶皱里。

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小路，常年泡在泥水里，晴时坑洼硌脚，雨时能没过脚踝，把村子和山外的世界隔得严严实实。

村民们守着坡上贫瘠的土地，靠天吃饭，也靠祖辈传下的规矩活着——比如“克死爹娘的孩子不吉利”，比如“离陶安染远点，会沾染上晦气”。

天还没亮透，陶安染就扛起了院角那担比她人还高的木桶。

木桶是大伯家淘汰的旧物，桶沿裂着缝，挑起来晃悠悠的，水洒在泥路上，留下一串湿痕。

她得赶在大伯母起床前，把水缸挑满——这是她每天的第一桩活，之后还要去后山砍柴，去河边洗衣，去地里拔草，稍有怠慢，迎来的就是大伯母尖刻的咒骂和大伯冷漠的眼神。

“扫把星来了！”

刚走到村口的水井边，几个半大的孩子就围了上来，手里攥着泥块和小石子，一边朝她扔，一边喊着那句她听了十几年的话。

陶安染低下头，把水桶往身前挪了挪，尽量挡住自己。

石子砸在背上，有点疼，但她不敢躲——一旦躲开，孩子们只会闹得更凶，说不定还会跑去告诉大伯母，说她“对小孩发脾气”。

水井边的婶子们见了她，也纷纷端着水盆往旁边挪，像是她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

有个婶子嘴碎，还在小声议论：“就是她，五岁就克死了爹娘，现在住她大伯家，听说大伯家的鸡都少下了好几个蛋……”陶安染咬着唇，把井水一桶桶舀进木桶。

水很凉，顺着指尖钻进骨子里，像极了她这些年的日子。

她想起五岁那年，父亲背着药篓上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说，是她在家哭闹，吵得山神动了怒，才让父亲摔下了悬崖。

没过半年，母亲染上风寒，没钱抓药，躺在床上日渐衰弱，临终前，母亲拉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气息微弱却坚定：“安染，别听他们的……你不是克星，你是娘的宝贝……”可母亲的话，终究抵不过村里的闲言碎语。

父母走后，大伯一家“好心”收养了她，却把她当成了不要钱的佣人。

她住的破屋在村子最边缘，漏风漏雨，冬天只能靠捡来的干草取暖；她穿的衣服，都是堂姐穿剩下的旧衣，补丁摞着补丁；她从没吃过一顿饱饭，大伯母总说“女孩子家，少吃点饿不死”。

挑满水往回走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

泥路上的脚印被晒得半干，陶安染的布鞋沾满了泥，每走一步都沉甸甸的。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群山，山尖被云雾裹着，看不清模样——母亲说过，山外有很大的房子，有不用挑水的水井，有能识字的学堂。

可她这辈子，好像只能困在这泥泞的小路上，困在“扫把星”的骂名里，困在日复一日的苦活里。

回到大伯家，大伯母己经在院门口等着，手里拿着一根竹鞭：“磨磨蹭蹭的，太阳都晒屁股了！

水缸没满就去砍柴，今天要是砍不够两捆，晚上就别吃饭！”

陶安染放下水桶，刚要应声，后背就被竹鞭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她没敢哭，只是默默拿起墙角的柴刀，朝着后山走去。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只有在夜里，她才能梦见母亲，梦见母亲抱着她，轻声说“你不是克星”，那时她才敢偷偷掉眼泪，才敢相信，自己或许真的不是别人说的那样。

后山的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哗响。

陶安染举起柴刀，用力劈向一棵小树。

刀刃嵌入树干，也像劈在她心里——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好。

她只知道，要活着，要等，等一个能证明自己不是“扫把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