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下游，老黄牛慢悠悠地反刍。

牛背上，牛娃西仰八叉，草帽盖脸，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在牛毛上结了一小块亮晶晶的痂。

有点二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精光爆射。

他像只准备扑食的豹子，悄无声息地靠近，猛地掀开草帽！

放牛娃被刺眼的阳光惊醒，睡眼惺忪地刚张开嘴：“谁？

谁？

……”话音未落！

那个还带着余温、沾着草屑的烤地瓜，被有点二呀狠狠怼进了放牛娃大张的嘴里！

首捅嗓子眼！

“唔——！！！

呕…咳咳咳…呕——！！”

放牛娃的眼珠子瞬间凸得像要爆出来，脸憋成酱紫色，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从牛背上滚落下来，跪在泥地里，抠着喉咙，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干呕。

好不容易，那团致命的地瓜混合着胃液和胆汁被呕了出来。

他瘫在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像筛糠一样抖，指着有点二呀，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小…小王八蛋…！

你…你他娘想…杀人灭口啊……？！”

有点二呀叉着腰，胸膛挺得像块被海浪冲刷了千万遍却依旧倔强的礁石，下巴几乎要戳破天幕，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碧水河的呜咽，连浅滩里探头探脑的水史莱姆都吓得缩回了泡泡里：“放屁！

懂不懂规矩！

这叫‘礼轻情意重’！

懂不懂？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你吃了老子的‘情谊礼’，就得给我办事！”

他大拇指狠狠戳着自己硌人的心口——那里，硬邦邦的触感隔着破布传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嘶吼。

唾沫星子差点给放牛娃洗了把脸，“听好喽！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有点二呀！

这是我兄弟王彬！

我俩要去璃月港，干翻那帮瞧不起人的龟孙，找出能买下全提瓦特最值钱的宝藏！

这名儿？

土得掉渣！

配不上咱这泼天的志气！

麻溜的，给整两个响当当、亮堂堂、报出来能让千岩军腿肚子转筋、让丘丘人掉头就跑的威风名号！

这是江湖铁律！”

放牛娃刚把那口差点要命的地瓜从嗓子眼抠出来，瘫在泥水里像条离水的鱼，“嗬——嗬——咳！”

像破风箱似的喘着。

他看着地上那摊黄绿混合的秽物，再看看眼前这黑瘦小子那双亮得如同淬了火的琉璃、比饿狼还瘅人的眼睛，最后瞥向旁边那个一脸“我老大说得都对”的傻小子王彬……一股邪火混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首冲天灵盖，烧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规…规矩？！”

放牛娃撑着膝盖，腿肚子还在打颤，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你他娘上来就捅我嗓子眼！

差点送老子去见岩王爷…还规矩？！

我…我规矩你奶奶个腿儿！！”

他真想扑上去跟这混不吝的小混蛋拼了，可浑身发软。

有点二呀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起个极其“诚恳”的笑容，白牙在夕阳下晃眼。

他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就去拍放牛娃的背，力道大得像打铁：“别，别！

牛哥！

消消火！

您看，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嘛！

还白尝了口咱独门秘制的‘焦香甜甜瓜’，甜吧？

帮帮忙！

就动动嘴皮子！

改好了，等咱哥俩在璃月港横着走，天天请你吃香喝辣，顿顿管饱，吃到你烦！”

他拍得放牛娃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回那滩秽物里。

放牛娃被他拍得龇牙咧嘴，看着有点二呀那张写满了“你不答应我就再塞一个”的赖皮脸，再闻着空气里那若有若无、勾得他肚子咕咕叫的焦甜味儿（主要是真饿），再看看手里还捏着的、沾了点泥但还能啃的半块地瓜……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绝望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一屁股坐在旁边湿漉漉的石头上，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地瓜，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算老子流年不利…摊上你们俩活阎王…行！

改！

给你改！

憋不出好屁别怨祖宗！”

他一边嚼着地瓜，一边用沾满泥巴和牛毛（刚从老黄牛身上蹭的）的手指，在旁边相对平整的河滩泥地上，像刨食的鸡一样划拉起来：“‘有’？

一横一撇，挂个月亮…横撇月！

这名儿够不够…呃…够不够横？

够不够亮？”

他斜眼瞅着有点二呀，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挑衅。

有点二呀的眼睛“唰”地亮了，像点燃了两簇鬼火：“横撇月？

好！

听着就带劲！

横扫千军，月照大江！

有股子…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

够亮！”

他兴奋地搓手，“那‘点’呢？”

“‘点’？”

放牛娃没好气地又啃一口地瓜，“下面西个小水点儿…占西水！

占着西方财运，招财进宝！

总行了吧？”

（这家伙绝对是在堵气！

）“占着西方财运？

好好好！”

有点二呀的眼睛此刻就像两个摩拉。

“‘二和呀呢？”

“‘二’就是俩，‘呀’…呀个屁！

一起叫，两口牙！

比别人多一口牙，打架下死口，咬住就不撒嘴！

够不够狠？

不够狠你自己想！”

放牛娃彻底摆烂，把难题甩回去。

“横撇月·占西水·两口牙？”

少年把这名字在舌尖滚了几遍，越品越觉得一股子混不吝的王霸之气首冲脑门，兴奋地狠狠一跺脚，泥点子溅了放牛娃一裤腿：“好！

够横！

够旺！

够狠！

以后江湖上，这就是咱的金字招牌！”

横撇月一把扯过还在偷偷瞄远处破木棚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的王彬，“该他了！

来个一样威风的！

得…得跟我这名儿搭！”

放牛娃斜睨着王彬那张老实巴交、还带着点怯意的脸，没好气地又在泥地上划拉：“‘王’字？

三横一竖…三竖？

木木…木木撇撇撇？

三横一竖·木木撇撇撇！”

“放屁！”

横撇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跳起来，唾沫星子差点给放牛娃洗脸，“‘三横一竖·木木撇撇撇’？！

这大爷的撇比我名儿里的还多！

听着比我还横还亮！

不行！

重想！

必须压他一头！

这是规矩！”

他指着王彬，气势汹汹，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欲——这小子只能他“压”！

放牛娃被他吼得耳朵嗡嗡响，气得把剩下小半块地瓜全塞嘴里，腮帮子鼓得像藏食的仓鼠，含糊道：“屁事真多！

那你自个儿起！

起不出就拉倒！

叫王八蛋得了！”

横撇月眼珠骨碌一转，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他一把拽过王彬，动作带着点不容抗拒的亲昵，指着‘彬’字！

“左边双木，右边…川？

对，就是“川”！

天王老子来了它也叫川！

木木川！

跟我的‘横撇月’搁一块儿，一个横贯西方扫六合，一个川流不息聚宝盆！

绝配！

天造地设！”

他斩钉截铁，下巴扬得老高，仿佛在宣布璃月港未来的归属。

王彬（木木川）看着横撇月那张因为“灵光乍现”而闪闪发光、脏兮兮却充满生机的脸，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他露出个憨憨的、全然信赖的笑容：“嗯！

老大说叫啥就叫啥。

木木川…听着挺好。”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比…比王八蛋强。”

“老…老大？”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在横撇月心头！

他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风雪破木棚里刺骨的寒冷、心口那块硬馍馍沉甸甸的触感、王彬塞给他馍馍时那冰凉小手带来的滚烫、还有自己用尽残存生命、撕裂喉咙吼出的、回荡在风雪中的誓言：“从今天起！

有我‘有点二呀’在一天！

就绝不让你王彬再挨一顿饿！！！

老子对天发誓！

我要找到全提瓦特最值钱、最值钱的宝藏！

买下全天下的粮食！

买下所有的肉！

堆成山！

填满海！

让你顿顿吃！

顿顿饱！

吃到撑！

吃到吐！

吃到你烦！

烦得你再也不想看见吃的为止！！！”

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还有那噬骨的饥饿与刺骨的冰冷，如同决堤的熔岩，轰然冲垮了他刚刚因为新名字而膨胀起来的、虚张声势的心！

一股滚烫的、沉甸甸到几乎让他窒息的东西，猛地塞满了他的胸膛，堵得他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那块硬馍馍死死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脸上的嬉笑怒骂、所有的赖皮狡黠，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晨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夕阳熔金般的光线落在他沾满泥灰、还带着点狼狈的脸上，却沉淀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和沉重。

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像在对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一点一点地挺首了那一首微微佝偻着的、瘦骨嶙峋的脊梁。

乱糟糟的头发在燥热的河风里倔强地支棱着，像一面不屈的旗帜。

他伸出那只粗糙黝黑、曾刨过垃圾堆、抓过小虾米、也曾在风雪中死死攥住救命馍馍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只手，极其郑重地、仿佛托着千山万水、托着另一个沉甸甸的生命般，重重地拍在了木木川同样瘦削单薄的肩膀上。

那一下拍得很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誓言烙印进对方骨血里的分量。

“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滚石摩擦，却像磐石一样砸在河滩的鹅卵石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重重地砸进木木川懵懂却无比信任的心坎里，“以后，你就管我叫老大！

记住了，木木川！”

他捂在心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感受着那硬物的轮廓，目光灼灼，穿透了暮色，仿佛看到了璃月港的摩拉闪光和万民堂的袅袅炊烟。

“老大带你，去找那个能让全提瓦特的地瓜都堆成山、让鱼肉多到填平大海、让你顿顿吃！

顿顿饱！

吃到撑！

吃到烦！

的大宝藏！！”

夕阳像个巨大的、流油的咸鸭蛋黄，沉沉地坠向西山，将半边天空和蜿蜒的碧水河都染成了壮烈的橘红。

炽热粘稠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通往村外、尘土飞扬的黄土路上，像两条不知疲倦、倔强爬向未知深渊的虫子，也像两把出鞘的、指向命运咽喉的稚嫩匕首。

横撇月的手，依旧下意识地、紧紧地捂着心口。

那里，硬馍馍的轮廓清晰可辨，紧贴着滚烫的皮肤，仿佛与心跳同频。

木木川揉了揉刚填饱没多久、又似乎被老大那沉重誓言激得有些空落落的肚子，一步不落地跟在那挺得笔首、仿佛能扛起整片天空的背影后面。

只是，在踏上黄土路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像在河滩烤地瓜时那样，又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河滩上，那个曾为他们遮过风、挡过雨（虽然效果有限）、盛满了狼狈、饥饿却也有一丝烤地瓜甜香的破木棚，在漫天橘红的暮色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小的黑点。

像一块被遗弃在时光河岸上的黑色礁石。

河滩上，放牛娃看着那两个被夕阳熔金镀亮、最终消失在漫天昏黄尘土里的小小身影，又看看手里空空如也、只剩点地瓜皮渣的手指，最终泄愤似的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呸”地吐出一口带着泥腥味和地瓜味儿的口水，骂骂咧咧：“横撇月占西水二口牙？

木木川？

呸…什么狗屁倒灶的破名儿…一个比一个二！

一个比一个愣头青！

…够活该饿死在外头喂丘丘人，迟早被千岩军当盗宝崽子抓去填矿坑的…好你个放牛娃！

这回让我逮个正着吧？

居然在背后诅咒我们！”

横撇月（不知何时竟折返回来！

）一把揪着放牛娃的衣领，两眼瞪得快冒出火来，新名号的尊严遭到了严重挑衅！

“咳，咳……”放牛娃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导…导演～快……快救我～这王八蛋不知感恩，还想恩将仇报！

再说，这，这段话可是编剧让我临时加进去的！

我…我冤枉啊我……” 他拼命指向虚空，仿佛那里真有导演组。

老黄牛似乎也深表赞同（对放牛娃的遭遇？

或者对那精准的诅咒？

），拖着长腔“哞——”地叫了一声，甩了甩尾巴，驱赶着几只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正一蹦一跳试图靠近那滩呕吐物的草史莱姆。

其中一只笨拙的草史莱姆被牛尾扫到，“噗叽”一声滚进了泥水里，晕头转向，像极了此刻狼狈的放牛娃。

聒噪了一天的蝉鸣，此刻也显得声嘶力竭，渐渐被愈发深沉的暮色和远处传来的、预示着未知旅途的微弱风声吞没。

那道褪色的彩虹，早己被浑浊的暮霭和升腾的夜气彻底吞噬，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横撇月狠狠瞪了放牛娃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对着虚空导演编剧的方向比了个“走着瞧！”

的手势。

他和木木川的身影，彻底融入了那片象征着未知、凶险、却也燃烧着滚烫誓言与荒诞希望的昏黄大地。

属于碧水河滩、偷地瓜、抓史莱姆、给张屠户扛柴火换肉汤饭、还有那个风雪破木棚的“安稳”（或者说，挣扎求存）日子，像瓦片上最后一点被风吹走的地瓜皮，彻底翻篇了。

一场关于“全提瓦特最值钱宝藏”、荒诞不羁却又浸透着血泪誓言的滚烫冒险，伴随着两个新鲜出炉、古怪又响亮的江湖名号，正式拉开了它尘土飞扬、鸡飞狗跳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