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依旧清瘦，甚至因为方才的咳喘而微显单薄，此刻却像一道突然立起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扑向我的凶戾之气。

“主公息怒。”

顾昭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与他方才惊怒交加呵斥我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秦枭的视线刀子似的割到顾昭脸上，怒极反笑：“顾昭？

你要护着这个不知死活、扰乱府邸清净的贱婢？”

那两名亲卫见状，动作顿住，迟疑地看向秦枭。

顾昭微微垂眸，避开了秦枭锐利的逼视，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是不卑不亢：“臣不敢。

只是此婢乃臣院中之人，言行无状，惊扰主公，实乃臣管教不严之过。

臣自当严惩，不敢劳烦主公亲自动手，以免……污了主公的手。”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秦枭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怒火未消：“严惩？

依本王看，此等疯癫狂妄之徒，留之何用！

杀了干净！”

“主公，”顾昭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沓？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暴怒的秦枭，烛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惫懒的光彩。

然后，他轻轻开口，吐出的字句却让整个杀气弥漫的书房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此婢虽言行狂悖，然……”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又仿佛只是单纯地说累了需要喘口气，“其所言，仔细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秦枭的眉头死死拧紧。

顾昭仿佛没看到主公那能吃人的脸色，继续用他那种独特的、带着病气却冷静非常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石破天惊——“臣，突然想起，臣的月钱……似乎己有三年未涨。”

“且年节双俸、伤病汤药补贴、以及若不幸因公殉职之抚恤额度……”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在他身后己然僵化成石雕的我，复又看向脸色开始由铁青转向某种难以置信的愕然的秦枭，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询问道：“这些，似乎都尚未与主公……仔细谈妥？”

空气死寂。

烛火还在晃，映着秦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暴怒的铁青，一点点转向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闷棍，还是用钱砸的。

他大概是这辈子头一次听见有人，尤其是他麾下这位从来只谈天下不计得失的第一谋士，跟他讨要……工伤赔偿？

那两名原本要擒我的亲卫僵在原地，进不是，退不是，手还半伸着，表情茫然，仿佛突然听不懂人话了。

我缩在顾昭身后，心脏哐哐砸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刚才那点“爽”早就被吓飞了，只剩下一脑门子的“吾命休矣”和“他是不是也疯了”。

顾昭依旧挡在我前面，背影清瘦却笔首。

他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了掩唇，姿态虚弱又理所应当，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秦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盯着顾昭，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剥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换了个人。

他的怒气没消，只是被这完全超出预期的回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昭，”他声音沉下去，压着骇人的风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