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十二月的风裹着东海的咸腥，像把生锈的冰锥往领口里钻。

林十二蜷在被子里打了个寒颤，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抽痛——和五年前被预制板砸中的疼法分毫不差。

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那是窗外老榕树的枯枝在风里打颤，影子投下来，像极了前世避难所里摇晃的输液管。

“叮——”裤袋里的手机震得大腿发麻。

林十二摸索着掏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2025年12月10日 17:58。

不是2030年。

他盯着日期看了三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五年前的今天，他在末世日记里写：“寒潮提前七十二小时登陆，温州港封航，洞头列岛失联。”

而现在，窗外的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脏抹布，连瓯江口那排集装箱货轮的轮廓都模糊成了几个黑点。

床头柜上的搪瓷杯“咔”地裂开道细缝。

林十二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这才惊觉被子不知何时滑到了脚踝。

他裹紧褪色的棉睡衣，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墙上贴着两张旧海报，一张是“林记汉堡”的霓虹灯广告，红底黄字画着个咧嘴笑的汉堡，薯条从两边翘出来；另一张是他妈手绘的通信基站分布图，铅笔印子淡得几乎要透过去，图边用蓝笔写着“小林，这些基站要是倒了，咱们和洞头的奶茶外卖就断了”。

他摸出裤袋里的两件东西。

铜钥匙串还带着体温，是父亲当年开汉堡店时用的，“林记”两个字被磨得发亮，背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汉堡图案；另一张是母亲的草图，咖啡渍在“洞头基站”几个字上晕开，像朵褪色的花——那是她怀孕时，挺着肚子在奶茶店后台画的，说等孩子出生，要在每个基站旁开个“移动奶茶站”。

窗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哨音灌进窗户缝。

林十二走到窗边，看见对面朔门老街的瓦檐下，王阿公的煤炉正吐着白汽——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王阿公正蹲在炉边煮姜茶，见他路过就塞给他一碗，说“小十二，这鬼天气要变”。

可现在，王阿公的煤炉不见了，只余下黑黢黢的炉膛，像个张着嘴的空棺材。

手机又震了。

是温州气象台的推送，红底白字跳出来：极端天气红色预警·全球电磁风暴预计未来3小时内，我市将遭遇超强寒潮与电磁风暴双重袭击，最低气温降至-25℃，沿海海面阵风14级。

输电塔、通信基站等金属结构将出现异常磁暴，建议立即储备72小时物资并撤离至加固建筑...林十二的手指在屏幕上重重按灭。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一样擂着耳膜。

五年前的今天下午五点西十七分，他正在汉堡店帮父亲炸薯条，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啦”一声——那是输电塔倒塌的声音。

紧接着，整座城市的灯全灭了。

黑暗里，有人喊“停电了”，有人喊“超市抢空了”，再后来，是哭声，是狗叫，是子弹上膛的咔嗒声。

他摸向床底的应急包。

那是他当特种兵时养成的习惯，里面装着压缩饼干、净水片、多功能军刀、防水火柴，还有一支强光手电。

但这些东西，在持续两周的暴雪和断电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需要更多的食物，更多的煤球，最重要的是——母亲的通信基站图。

“林记汉堡”在五马街转角，离这儿有两公里。

五年前那里还是家破破烂烂的奶茶店，父亲接手后改成汉堡店，说“年轻人就爱这口”。

那时候他总在店里写作业，看父亲揉面团、煎肉饼，母亲在吧台调奶茶，蒸汽模糊了玻璃，把“第二杯半价”的海报泡得软塌塌的。

他套上厚外套，把应急包甩上肩。

出门前，他摸了摸床头的全家福——照片里，母亲穿着粉色围裙站在汉堡机前，父亲举着刚出炉的芝士汉堡，他站在中间，鼻尖沾着番茄酱，笑得露出虎牙。

那时候他总觉得日子很长，长到足够把“林记汉堡”开成温州最有名的快餐店，长到足够他带母亲去三亚看海，长到足够把“移动奶茶站”开到每个基站旁。

可现在，他只剩下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