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焦糊的清晨林默是被一股焦糊味呛醒的。不是设计院绘图室里，打印机偶尔卡纸散发出的、带着点油墨香的轻微焦味；也不是项目工地深夜赶工时，电焊火花溅在旧木料上的、转瞬即逝的烟火气。

是那种……把整个厨房都腌入味了的、能顺着门缝钻到卧室，直往人肺里扑的浓烈焦糊味。

他猛地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窗帘没拉严，凌晨五点多的微光像把钝刀子，割得他眼睛发酸。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未读消息——这是离婚后的第三十二天，苏晚的名字，从他所有的通知列表里，彻底消失了。心脏像是被那股焦糊味攥住，猛地缩了一下，疼得他倒抽口气。

他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木地板冰凉，硌得他脚心发紧。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煎锅还架在灶台上，里面的鸡蛋已经彻底碳化，黑黢黢的一团，边缘卷翘，像朵丑陋的、焦死的花。旁边的奶锅更糟，牛奶扑了出来，在灶面上结成一层奶白色的硬壳，和锅底烧干的焦痕连在一起，惨不忍睹。

林默盯着这团狼藉，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晚上，他对着电脑屏幕，把一个超限高的钢结构节点模型反复调整到凌晨两点。临睡前，他破天荒地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苏晚以前常做的事——给“第二天的自己”准备一顿早餐。苏晚以前总说，“早餐要吃好，一天才有精神。”那时候他只当是耳边风，要么在设计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个饭团，要么就空着肚子，靠咖啡硬撑到中午。

苏晚为此念叨过无数次，他烦了，就会说：“我赶项目呢，哪有那闲工夫？”现在，“闲工夫”有了，厨房却成了这副德行。他蹲下来，试图用钢丝球刷掉奶锅底部的焦渍。

钢丝球擦过铁锅，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像指甲刮过玻璃。焦黑的碎屑混着奶渍掉下来，沾得他手指上到处都是。他越用力，越觉得荒唐——他能在电脑上精确计算出几万吨荷载下的应力分布，能在图纸上画出毫米级误差的节点大样，却连个鸡蛋都煎不好，连口热牛奶都煮不出来。

苏晚以前是怎么做到的？记忆里，苏晚总是比他早起一个小时。等他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温热的粥、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水果。

阳光透过餐厅的百叶窗，在她侧脸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她低头切着面包，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那时候，他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有时候，会因为粥的温度不够烫，或者鸡蛋煎老了，随口抱怨一句。

苏晚只会抬眼看他一下，眼神里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点点……他当时完全没读懂的疲惫。

“算了，”林默把钢丝球扔进垃圾桶，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出去吃吧。”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茶几上。那里原本总是放着苏晚的平板，她喜欢一边吃水果，一边随手画点什么。现在，平板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支架。

旁边的果盘里，几个苹果孤零零地躺着，表皮都发皱了。他想起苏晚离开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她没像往常一样去厨房，而是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林默，我们离婚吧。”他当时正忙着回复甲方的微信，头也没抬：“又闹什么？我项目正忙。”“我没闹。”苏晚转过身，眼睛很红，却异常平静，“我收拾好了，这是协议书。”他这才抬眼，看见她面前放着两份打印好的文件，还有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阳光从同一个角度照进来，却把她的脸衬得一片惨白。“苏晚，你能不能别在我赶项目的时候……”他的火气上来了，习惯性地想指责她不懂事。可苏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林默，”她慢慢地说，“这个家，有没有我，对你来说，好像没什么区别。”这句话，像那锅烧糊的牛奶，把他所有的怒火都烫成了怔忡。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理由。他的生活里，除了项目、图纸、甲方，好像真的没给苏晚留下多少位置。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苏晚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她的画具、衣服，还有那盆她养了五年的多肉。那盆多肉，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在花市随手买的，苏晚总说它像个 stubborn固执的小胖子，怎么养都不徒长，也不开花，就那么敦实着。林默当时还笑她，养个植物都要拟人化。现在，那盆多肉曾经摆过的窗台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水渍。林默站起身，想去洗把脸，却在经过卧室衣柜时，停下了脚步。衣柜最上层的抽屉，是苏晚用来放内衣袜子的。

他记得苏晚有个习惯，会把下周要穿的袜子提前叠好，用小皮筋扎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抽屉最前面。以前他从不在意，直到昨天早上，他找了十分钟，才从一堆袜子里翻出两只颜色相近的。他鬼使神差地拉开那个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最底层，还留着一个小小的、粉色的发圈。是苏晚去年生日时，他在商场随手买的，因为她那天抱怨头发总往眼睛里掉。他记得她当时惊喜的样子，把发圈戴在手腕上，说“当手链也好看”。林默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发圈。塑料的质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苏晚常用的洗发水香味。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疼。他猛地关上衣柜，快步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激得他一个哆嗦，却没能压下那股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恐慌。苏晚真的走了。不是出差，不是回娘家，是永远地、从他的生活里，抽离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青黑，胡子拉碴，眼下的皮肤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纹。这还是那个在设计院里，永远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林工吗？好像……在苏晚离开的那一刻，他身上某种维持秩序的东西，也跟着碎了。第二章 失控的生活林默到设计院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甲方代表王总正黑着脸站在他的工位旁，见他过来，把手里的保温杯往桌上一墩：“林工，你可算来了！昨天发你的修改意见，怎么没回？

”林默心里一紧，赶紧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右下角弹出一堆未读消息，其中就有王总的几条语音，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多。“抱歉王总，昨晚调模型太晚，没注意看手机。”他一边道歉，一边快速点开图纸，“您说的那个节点，我重新算了荷载，按照您的要求……”“算了算了，”王总不耐烦地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你看看你这桌子，像什么样子！”林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工位。图纸堆得像小山，吃剩的外卖盒还敞着盖，里面的汤汤水水渗出来，在桌面上洇出一圈油渍。旁边的垃圾桶早就满了，几张废纸被风吹得掉在地上。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苏晚每周都会来他办公室一次，帮他整理桌面，扔掉垃圾，甚至会把他皱巴巴的衬衫拿去楼下干洗店。有一次，设计院院长路过，还笑着对他说：“小林啊，你这贤内助，比我们行政还管用。

”那时候他只觉得是院长客套，现在想来，脸烧得厉害。“我这就收拾，王总您先坐。

”林默手忙脚乱地开始归置图纸，不小心碰掉了一个马克杯，里面剩下的半杯咖啡泼了出来，正好浇在一叠刚打印好的蓝图上。蓝色的墨迹迅速晕开，像一幅抽象的灾难画。

王总的脸更黑了：“林默，你到底怎么回事？最近状态这么差？

这个项目可是公司今年的重点！”“对不起，王总，我……”林默语塞，他能怎么说？

说他因为煎糊了一个鸡蛋，一早上都心神不宁？说他发现苏晚连最后一个发圈都没带走，所以失魂落魄？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更可笑。“行了，”王总大概也懒得听他解释，“今天下班前，把修改好的图纸给我。还有，把你这桌子，收拾干净！”说完，王总气冲冲地走了。林默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叠被咖啡毁了的蓝图，又看了看狼藉的桌面，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以前，这些事根本不算事。图纸毁了，再打印就是；桌面乱了，苏晚会收拾。他只需要专注于那些复杂的计算和精密的图纸就好，生活的细枝末节，自有苏晚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可现在，苏晚不在了。他的生活，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突然被抽走了最重要的那几个齿轮，瞬间陷入了失控的 chaos混乱。接下来的一整天，林默都不在状态。建模时，好几次因为走神，把关键参数输错；和结构工程师讨论节点构造，说着说着就卡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甚至在去茶水间接水时，把别人的杯子碰倒了，摔了个粉碎。

同事小张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默哥，你没事吧？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林默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没休息好。”“是不是项目压力太大了？”小张凑近了点，压低声音，“我听说……苏晚姐搬出去了？”林默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水差点洒出来。

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在设计院传开了。“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想走。“哎，默哥，”小张又跟上来，“其实……我早觉得你俩该好好谈谈。苏晚姐上次来给你送文件，在楼下等了你快一个小时，那天那么热……”林默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正在和甲方开视频会，手机调了静音，苏晚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

等他想起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他给苏晚回过去，她只淡淡地说：“文件我放在前台了，你记得去拿。”他当时还觉得苏晚小题大做，不就是等了会儿吗？现在想来，那天下午的太阳确实很毒，设计院前台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苏晚就那么站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他快一个小时……林默端着水杯，站在茶水间门口，指尖冰凉。

他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苏晚为他付出过什么，而他又忽略了多少。晚上七点，林默才把修改好的图纸发给王总。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设计院，晚风带着夏末的余热，吹在脸上却毫无暖意。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车回那个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

鬼使神差地，他把车往苏晚以前住的公寓开去。车子停在公寓楼下，他坐在驾驶座里，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户漆黑一片，没有灯光。苏晚搬走后，去了哪里？

是回了她父母家，还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她有没有……开始新的生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呼吸一窒。他拿出手机，翻到苏晚的微信。

聊天界面停留在一个月前，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晚上不回去了，甲方临时要开会。

”苏晚没有回复。他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敲敲打打，删删减减，最终只打出三个字：“你在哪？”发送。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手机屏幕始终没有亮起。林默靠在椅背上，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心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第三章 笨拙的靠近接下来的几天，林默过得浑浑噩噩。他给苏晚发过几条消息，问她“最近好吗”“需不需要帮忙”，都石沉大海。他甚至鼓起勇气打过一次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他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是苏晚离开那天的样子，就是她通红却平静的眼睛，就是那句“这个家，有没有我，对你来说，好像没什么区别”。他把自己埋在工作里，试图用图纸和模型麻痹自己。

可越是专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出来。苏晚喜欢在下雨天，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旁边放着一杯热可可；苏晚害怕打雷，每次雷声响起，都会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苏晚画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着下唇，眉头微微皱起……这些画面，以前像背景板一样模糊，现在却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周五晚上，林默加完班，走出设计院，发现下雨了。不大，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身上，带着点凉意。他没带伞，站在门檐下，看着雨丝被路灯拉成金色的线。忽然，他想起苏晚。以前下雨，不管多晚，只要他一个电话，苏晚总会带着伞来接他。有一次，他加班到凌晨一点，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以为苏晚不会来了，正准备冒雨冲回去，却看到她撑着一把大伞，站在雨幕里，冻得直跺脚，看到他时，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你怎么才出来！”她一边嗔怪，一边把伞往他这边倾斜，自己半个肩膀都露在雨里，“我都等了快半小时了！”他当时只是随口说了句“辛苦了”，就急着跟她讲项目上的事。

现在想来，苏晚那天晚上是不是也等得很冷，很无聊？林默站在门檐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皮肤往上爬。他第一次觉得，没有苏晚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