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间空调开得太足了，我手心全是汗。主位上那张脸，五年没见，还是让我胃里一抽。

“喻棠？”旁边一个副导演翻着简历，声音带着点不确定，“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没接话。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矿泉水瓶。瓶身上的水珠一颗颗滑下来。五年，足够一个名字被人遗忘，也足够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助理变成单亲妈妈。

今天我是来竞争一个女三号，一个台词加起来不到十句的镶边角色。“简历上写，你离开这个圈子五年了？”主位上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没怎么变，还是那种没什么情绪，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砸下来的调子。秦铮。秦氏娱乐的太子爷，这部大制作古偶剧的幕后金主。

他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是。”我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能躲。

躲了就输了。五年生活磨砺出来的壳子，得足够硬。“家里有点事。”他挑了挑眉，似乎想追问。旁边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轻笑出声，是这部剧的女一号，沈明玥。新晋小花，势头很猛。她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秦总，一个五年没演戏的……素人？

我们这剧投资这么大，风险是不是高了点？”她转向我，笑容甜美，眼神却带着刺，“喻小姐，五年呢，手生了吧？我们这女三号虽然戏份不多，但有两场情绪爆发的重头戏，很考验功底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其他几个面试官眼观鼻鼻观心。秦铮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知道沈明玥。她追秦铮追得圈内皆知，就差把“秦太太”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我的出现，大概让她感到了威胁。

哪怕我只是个来试女三号的“过气素人”。“要不，”沈明玥身体往后靠，抱着手臂，一副为我着想的语气，“喻小姐先来一段？就剧本第三十二页，女三发现全家被灭门那段独白？让我们看看你的‘功底’还在不在。

”她刻意加重了“功底”两个字，眼底看好戏的光藏不住。那段戏，情绪跨度极大，从震惊到悲恸再到绝望的嘶吼，是块硬骨头。她存心想让我出丑。我深吸一口气。

五年没站在镜头前，没面对过这么多人审视的目光。手心更湿了。但脑子里，闪过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幼儿园学费又要交了。这个角色，我必须拿下。“好。”我说。

放下简历，走到房间中央那块空地上。没有布景，没有道具，只有几双眼睛盯着。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仿佛出现了剧本里描绘的血色黄昏和满地尸骸。开口第一句，声音是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娘？”目光空洞地扫过“空荡荡”的庭院，身体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骨头。声音逐渐拔高，破碎不成调：“阿弟……小妹……不……不可能……”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无声的、汹涌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身体蜷缩下去，肩膀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最后那一声压抑到极致、冲破喉咙的嘶吼：“为什么——！

”喊破了音，带着血味。房间里死寂。我抬手抹了把脸，眼泪鼻涕糊了一手。有点狼狈。

站起身，对着评委席方向微微鞠躬：“表演完了。”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沈明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能演出来，还演得……这么撕心裂肺。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选角导演猛地拍了下桌子：“好！太好了！就是这种绝望感！层次感！

喻棠是吧？就你了！”我悬着的心落下一半。秦铮没看选角导演，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很深，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探究。他忽然问：“你结婚了吗？”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人攥紧。来了。“没有。”我答得很快。声音平稳。“有孩子吗？”他追问，目光锐利。

“没有。”回答更快。指甲掐进掌心。不能慌。喻棠，你练了五年。他盯着我，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拿起笔，在面前的表格上划了一下：“行。准备签约吧。

”走出面试大楼，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我却觉得后背发凉。手机响了，是闺蜜周周打来的。

“棠棠！怎么样怎么样？过了没？”她声音激动。“过了。”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带暖暖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周周在那边欢呼。“周周，”我打断她，声音有点发紧，“我碰到秦铮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过了好几秒，周周才倒抽一口凉气：“卧槽！他……他没认出你吧？

暖暖……”“他问我结婚了没，有孩子没。”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说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周周拍着胸口，“他那种大少爷，身边女人多的是，五年了，估计早忘了你长啥样了。你别自己吓自己。拿了角色就好，咱们暖暖的奶粉钱又有着落了！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着刺眼的太阳。真的忘了吗？他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签约很顺利。片酬不高，但解了燃眉之急。拿到第一笔钱，我立刻去给暖暖报了她心心念念的舞蹈班。看着她在明亮的教室里，穿着粉色的小舞裙，像只笨拙又快乐的小天鹅，我觉得一切都值了。进组那天，很低调。女三号，没人在意。

我的戏份零散，大部分时间在等。等戏的时候，我就缩在角落看剧本，或者观察别人演戏。

五年空白，需要学的太多。不可避免会碰到秦铮。他是投资方，偶尔会来片场巡视。

每次都前呼后拥。沈明玥总是第一时间贴上去，笑语晏晏。秦铮对她倒是不冷不热，保持着距离。他每次来，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这边。我不与他对视，低头看剧本，或者干脆起身去洗手间。尽量减少存在感。片场人多眼杂。有一次，我收工早，躲在服装间给暖暖打电话。小家伙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地告状，说舞蹈班有个小男孩揪她辫子。“妈妈，他坏！”暖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压低声音哄：“暖暖乖，不哭啊。妈妈明天就去跟老师说……”话音未落，服装间的门帘被掀开。秦铮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句：“暖暖乖，妈妈晚点打给你。”立刻挂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秦总。”我站起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他走进来，空间瞬间显得逼仄。“有孩子了？

”他问得直接，目光锁着我。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我强迫自己冷静：“亲戚家的孩子，帮忙带一下。”他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我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和五年前一样。“喻棠，”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喜欢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迎着他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手心肉里。“秦总，我要去准备下一场戏了。”侧身，想从他旁边挤过去。手腕突然被他抓住。力道很大，捏得我骨头生疼。“那个孩子，”他低头，气息拂过我耳廓，声音冷得像冰，“几岁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知道什么？他查到了？暖暖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不行，绝对不行！

“跟你没关系！”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他大概没料到我会反抗，被我推得后退了小半步。“离我远点！”我盯着他，像只炸毛的猫。撂下这句话，我冲出了服装间。后背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如芒在刺。这场冲突后，我更加小心翼翼。

秦铮没再单独找过我，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始终在。片场的气氛也变得微妙。

沈明玥看我的眼神，敌意更浓了。我的戏份快杀青了。最后一场，是那个女三号情绪爆发的重头戏——她被心爱的男主利用后抛弃，绝望之下跳下悬崖。

这场戏在影视城后山的实景拍。开拍前，沈明玥拿着剧本，笑盈盈地对导演说：“导演，我觉得这里情绪可以更激烈一点。喻棠之前面试那段独白就很有爆发力嘛。要不，我们不用替身了？真站到悬崖边上去拍，效果肯定更好。”她看向我，“喻棠姐，为了艺术效果，辛苦一下哦？你可是秦总‘亲自’挑中的人，实力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悬崖边风很大。 下面是几十米深的乱石沟壑。虽然有保护措施，但站在边缘，看着就眼晕。导演有些犹豫：“明玥，这……”“导演，”我打断他，看着沈明玥，“行，我自己上。”沈明玥的笑容加深了。我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站在悬崖边，狂风卷起我的衣袂和假发套。冰冷的石头硌着脚心。摄像机对准了我。打板声响起。

我开始说台词，声音被风吹得破碎。按照剧本，我要表现出被欺骗后的震惊、痛苦，最终化为心如死灰的绝望。情绪一点点推上去。到了最高点，我闭上眼，眼泪滚落，身体向后倒去——剧本里是这么写的。然而，就在我重心后移的瞬间，脚下踩到的那块风化严重的石头，突然松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滑！“啊！

”现场一片惊呼。我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向前扑，双手胡乱地抓住崖壁上凸起的石头棱角！身体悬空了！只有十指死死抠着那点凸起！

碎石哗啦啦往下掉。恐惧瞬间淹没了我。完了。暖暖怎么办？“抓紧！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我抬头，是秦铮！他竟然在！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脸色铁青，半个身子探出悬崖，手臂伸得笔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勒得我生疼。“别松手！”他低吼，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他另一只手也伸下来，试图抓住我。他身后，几个场务也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腰和腿。

我被一点点拖了上去。一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我整个人就瘫软下去，浑身抖得像筛糠，指尖因为用力过度，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没事了。”秦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手臂还环着我的肩膀，很用力。我猛地推开他，像被烫到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一边，大口喘着气。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来，不是演戏，是真实的恐惧和委屈。“谁干的？！”秦铮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乱糟糟的现场瞬间死寂。他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脸色煞白的沈明玥身上，冰冷刺骨。“道具组！安全组！给我查！

查清楚那块石头怎么回事！

”沈明玥嘴唇哆嗦着：“秦总……我……我不知道……可能是意外……”秦铮没理她，大步走过来，弯腰想扶我。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缩。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先送她回酒店休息。今天拍摄暂停。”我被送回酒店房间。周周接到消息，立刻带着暖暖赶了过来。暖暖扑进我怀里，小脸吓得惨白：“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她看到我磨破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妈妈没事，暖暖乖，不怕。

”我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心才一点点落回实处。晚上，门铃响了。是秦铮。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药袋。周周戒备地看着他。“我来送药。”秦铮说，目光越过周周，落在我怀里的暖暖身上。暖暖也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暖暖的眼睛，简直和秦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专注看人时，那种神似，藏都藏不住。

秦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暖暖，又猛地看向我，眼神像风暴一样剧烈翻涌。完了。

彻底暴露了。“喻棠，”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他妈真有种。”周周立刻挡在我前面：“秦先生，请你出去！

”暖暖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秦铮没动，目光依旧锁着我，里面有震惊，有怒火，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她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低沉。

我抱紧暖暖，嘴唇抿得死紧。“回答我！”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暖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喻暖？”他追问。我摇头：“喻暖阳。小名暖暖。

”“喻、暖、阳……”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目光再次落回暖暖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震惊，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暖暖被他看得有点害怕，把小脸埋进我颈窝。“秦先生，”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复杂的目光，“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但关于暖暖，希望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把药袋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身走了。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那晚之后，秦铮没再出现。我的戏份也顺利杀青。拿到尾款，我带着暖暖和周周，连夜离开了影视城。

像五年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躲不是长久之计。以秦铮的手段，真想找，总能找到。我需要力量。能保护暖暖的力量。那个女三号虽然戏份少，但我悬崖边那段惊险的“表演”和秦铮震怒查凶的视频，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

片段在网上疯传。

悬崖惊魂演技炸裂# #喻棠是谁# #秦氏太子爷英雄救美# 几个词条竟然冲上了热搜。

我那一段绝望的表演被截出来反复播放。悬崖遇险的真实视频更是触目惊心。网友们炸了锅。

“卧槽！这演技！那眼泪那绝望！看得我心都碎了！”“这是真摔啊！太危险了！

剧组安全怎么做的？”“只有我注意到秦总那脸色吗？吓死人了！他冲过去抓人的动作好快！

”“这个叫喻棠的小姐姐是谁？以前没见过啊？演技这么好！”“查到了！

五年前给沈明玥做过一段时间助理！后来就消失了！”“沈明玥？她当时也在场吧？

我看视频里她脸色好难看……”“细思极恐！

听说当时是沈明玥提议不用替身的……”舆论开始发酵。我的微博粉丝一夜之间涨了几十万。

虽然大部分是看热闹的。一些嗅觉灵敏的经纪人开始联系我。我选了圈内口碑不错，以实力著称的“华艺传媒”。签下华艺后，资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不再是镶边女配，而是有血有肉的女二号，甚至小成本网剧的女一号。我不挑戏，只要角色有发挥空间，片酬合适。我知道自己需要作品，需要站稳脚跟。我拼命。研究剧本，揣摩角色，观摩老戏骨的表演。带着暖暖跑剧组，她在片场的小椅子上写作业，我在镜头前搏杀。累，但充实。每一次拿到片酬，看到暖暖无忧无虑的笑脸，就觉得值。我和暖暖的生活渐渐稳定。

租了个小两居，离她学校近。周周帮我接送。这期间，秦铮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出现在我面前。网上关于我和他的猜测也渐渐平息下去。

只有偶尔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秦氏的消息时，心会微微刺一下。我以为他放弃了。或者，终于明白了我的决心。直到暖暖五岁生日那天。我特意请了一天假。

带她去新开的儿童乐园疯玩了一天。晚上，订了她最喜欢的卡通蛋糕。

我和周周陪着她吹蜡烛，唱生日歌。暖暖笑得像个小太阳。门铃响了。周周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