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曜王朝的西市永远是京城最热闹的去处。卯时刚过，青石板路上就挤满了挑着担子的货郎、挎着竹篮的妇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着糖画摊的甜香、肉铺的熏气，搅得整条街都活泛起来。

街角最不起眼的位置，支着个半旧的枣木摊子，铺着块洗得发白的青布，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些绣工精巧的荷包、打磨光滑的木簪，还有几样看着不起眼却透着古意的小摆件。

沈知意就坐在摊子后，一身半旧的月白襦裙，裙摆下摆仔细缝了圈耐磨的青布，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她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乌木算盘，指节灵活地拨着算珠，眼神锐利地盯着对面挑荷包的妇人。

“夫人您看这朵并蒂莲，线是江南的云锦线，针脚比头发丝还细，别家至少要三十五文，我给您算三十文，不能再少了。” 沈知意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您要是真心要，我再送您个绣着小元宝的香包，里面装的是凝神的艾草，绝对值当。”

妇人捏着荷包翻来覆去看，脸上露出犹豫：“二十五文，我就买两个，给我家姑娘和小子一人一个。”

“哎哟夫人，您这砍价也太狠了！” 沈知意夸张地叹了口气，算盘 “噼啪” 一响，“这荷包光材料费就得二十文，我绣三天才绣好一个，您总不能让我赔本吧？这样，二十九文一个，两个五十八文，凑个整数五十六文，这真是最低价了，再少我就得把自己赔进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两个荷包往妇人手里塞，另一只手麻利地拿起小香包递过去。妇人被她这股热情劲儿裹着，再看荷包确实精致，终于点了头，摸出五十六文铜钱递过来。

沈知意接过铜钱，仔细数了两遍，确认没错才塞进腰间的钱袋里，脸上立刻堆起笑：“夫人慢走，下次再来照顾生意啊！”

“郡主，您这嘴可真厉害！” 旁边帮着看摊的春桃嚼着块糖糕，含糊不清地说，“刚才那妇人明明想砍价，还是被您说动了。”

沈知意瞥了她一眼，把算盘往摊子上一放：“不厉害点，咱们郡主府喝西北风去？” 她父亲是皇帝的胞弟，却一心修道，三年前干脆搬去了城外的道观，把烂摊子丢给了她。母亲早逝，府里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要吃饭，每月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她不出来摆摆摊、做点小买卖，难道等着饿死？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人群纷纷往两边避让。沈知意抬头望去，就见两匹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五个衣着光鲜的小厮，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约莫二十二三岁，穿着件石青色织金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挂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牌。他面如冠玉，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手里摇着把绘着墨竹的折扇，目光扫过街边的摊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

“是靖安世子顾晏辰。” 春桃压低声音，拉了拉沈知意的袖子，“听说他整天流连花丛，不务正业，咱们还是别惹他。”

沈知意没说话，只把摊子里的小摆件往中间拢了拢，不想和这种权贵扯上关系。可偏偏顾晏辰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摊子上，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这不是安乐郡主吗？” 顾晏辰的声音带着点戏谑，“真是稀奇，堂堂郡主不在府里描龙绣凤，倒跑到这市井之地摆起摊子来了？难道郡主府已经穷到要靠卖这些针头线脑度日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的人听见，不少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沈知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世子说笑了。民以食为天，郡主也是人，总得吃饭。靠自己的手艺赚钱，不偷不抢，有什么丢人的？”

顾晏辰挑了挑眉，扇子 “啪” 地合上，指了指摊上的荷包：“就这些玩意儿，能赚几个钱？郡主若是缺银子，不妨开口，本世子还能接济你些，总比在这儿抛头露面，丢了皇家的脸面强。”

这话里的轻视像针一样扎人。沈知意攥紧了手里的算盘，指节泛白：“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我沈知意虽然爱钱，但只赚干净钱，用着踏实。不像有些人，靠着祖上的功绩坐享其成，倒有闲心嘲笑别人自食其力。”

她这话直指顾晏辰 “纨绔” 的名声，周围顿时安静了几分。顾晏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沉了沉，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市侩的郡主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旁边的小厮清风赶紧上前一步，低声道：“世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还要去前面的古董店呢。”

顾晏辰冷哼一声，目光又扫过沈知意的摊子，最后落在她手边那个半旧的乌木算盘上，眼神微微一动。他没再说话，双腿一夹马腹，带着人扬长而去。

直到马蹄声远了，春桃才松了口气：“郡主，您刚才真勇敢，不过顾世子会不会记恨您啊？”

沈知意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重新坐下：“记恨又怎么样？我又没说错。” 她拿起算盘，刚想再拨弄几下，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顾晏辰刚才停留的地方，心里莫名有点发紧。

这个顾晏辰，看似纨绔，可刚才他看算盘时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探究，不像只是单纯的嘲讽。

她正琢磨着，忽然瞥见顾晏辰刚才坐的那匹骏马经过街角时，马蹄不小心踢翻了一个卖旧物的摊子，几件零碎的小物件滚了出来。其中一个巴掌大的旧木盒，上面刻着的纹路，竟和她前日从旧货市场捡漏买来的那个盒子有几分相似。

而顾晏辰回头看了一眼那木盒，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只是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知意心里 “咯噔” 一下，握着算盘的手紧了紧。那个旧木盒里，藏着一枚她还没来得及估价的玉佩。顾晏辰刚才的反应，难道是冲着那玉佩来的？

她抬头望向顾晏辰离去的方向，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西市的喧闹依旧。可她知道，刚才那短短一场交锋，绝不是偶然那么简单。这个看似纨绔的靖安世子，恐怕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