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民赵锐《夜半湖畔索命歌》最新章节阅读_(夜半湖畔索命歌)全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水腥气混着腐烂芦苇的味儿,黏在湖畔夜晚冰凉的空气里,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月亮被薄云遮着,要死不活地透出些惨白的光,勉强照亮黑黢黢的湖面。风一过,岸边垂柳的枝条晃得像鬼招手。然后,歌声就起来了。缥缈,空灵,调子古怪地拐着弯,断断续续,像从极深的水底挣扎着浮上来,每一个音符都裹着冰冷的湿气。听不清唱词,但那旋律钻进耳朵里,能让人从脊椎骨一路凉到天灵盖。岸边稀疏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打了个寒颤,低声嘟囔:“又来了……”“索命来了……”另一个声音接着,气音发颤,很快被旁边的人肘击打断。没人敢大声说话。警方拉的警戒线就在几步外,黄带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几个守夜的警察面色凝重,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徒劳地扫过墨汁般浓黑的湖面,那歌声无处不在,又根本抓不住源头。
李卫民是老刑警了,脸上褶子里都刻着疲惫和烦躁。他咬着没点燃的烟,盯着那片吞噬了三条人命的水域。第一个,张涛,镇上混混头子,被人发现漂在芦苇荡里,肚子胀得像鼓。第二个,刘倩,以前是镇中学的校花,死时漂亮的五官扭曲得没人样。
第三个,王胖子,开录像厅的,捞上来时一身的水草,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过。
都是淹死的。都死在歌声响起的夜晚。生前,都曾以各种方式欺辱过同一个女孩——苏婉。
那个三年前夏天,在这片湖里淹死的,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姑娘。歌声还在飘,像冰凉的手指搔刮耳膜。李卫民猛地吐掉烟,对身边新来的小警察说:“听见没?
就是他妈的找不到!搜了湖底几遍?毛都没有!水怪索命?我索他娘!”小警察脸白着,不敢接话。人群最后方,阴影里站着个女人,黑裙,身形瘦削,一动不动,像是湖畔长出的一根黑色墓碑。她是苏婉的母亲。三年了,她似乎一直穿着这身丧服,眼睛深陷下去,里面是两潭死寂的灰烬。只有当歌声响起时,那灰烬里才会蹦出一点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亮。没人敢靠近她,连警察问话时都保持着距离。她也不看湖,目光空洞地落在虚无里,或者,死死盯着岸边某几个缩着脖子、面色如土的男人。那些是当年和苏婉“玩笑”的参与者,还活着的几个。歌声渐渐低了,像叹息般消散在风里。湖面重归死寂,只有水波轻轻拍岸,哗啦——哗啦——像某种消化完毕的餍足低喃。人群窸窸窣窣地开始退散,脚步匆忙,仿佛怕走慢了,那歌声会追上来缠住脚踝。李卫民低骂了一句,转身走向警车。他知道,下一个,快了。赵锐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窗帘拉得密不透光。但没用。
那歌声直接响在他的脑子里,阴魂不散。他是第四个。桌上摆着张旧照片,一群少年男女在湖边笑得没心没肺,勾肩搭背。中间那个白裙子女孩,就是苏婉。
搂着她肩膀的,是赵锐。照片里,他笑得一脸阳光。现在,他脸上只有一层油腻的冷汗,眼窝深陷,瞳孔因为连续不断的恐惧而收缩。外面客厅传来父母压低的、焦灼的争吵声,隐约是“造孽”、“报应”、“警察有什么用”。还有母亲压抑的哭声。他都听见了,又像隔着一层水听见。水声哗哗,越来越响。张涛死了,刘倩死了,王胖子死了。下一个,轮到他。当年一起“开玩笑”的,就剩他了。那个夏天,午后,太阳毒辣。也是这片湖。
起哄,笑闹。苏婉有点害怕,摆着手往后退。不知道谁最先推了一把,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笑声震天。“婉婉,水里凉快!”“怕什么呀,又不是不会水!”“下来吧你!
”他记得自己好像也伸手了。好像推了她的背。或者没有?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摔倒时惊惶回头看他们的眼神,还有掉进水里扑腾时,他们还在岸上笑,学她笨拙的狗刨式。直到那扑腾声越来越弱,冒泡的位置越来越远。笑声戛然而止。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她装的!骗我们呢!快跑!”一群半大孩子,一哄而散。
像一群受了惊的麻雀。没人回头。直到天黑透,没人敢回来确认。后来,大人发现了泡得变形的尸体。“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开玩笑……”赵锐对着空气喃喃,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他猛地抬手狠狠抽自己耳光,“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
”恐惧像水草,从五脏六腑里生长出来,缠紧他的心脏,勒住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张涛死前那晚,在烧烤摊喝多了,红着眼睛拍桌子吼:“老子怕个球!
活着老子都不怕她,死了还能蹦跶成啥样!有种来找老子!”第二天,人就没了。
刘倩死前信了佛,天天去庙里捐香油钱,求菩萨保佑。没用。发现她时,她手腕上还戴着高僧开过光的佛珠。王胖子想跑,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死在那天凌晨,离发车还有三小时。人死在候车室厕所的水槽里,据说水龙头都没关,淹没了整个卫生间。
谁也逃不掉。赵锐崩溃了。他冲出卧室,撞开试图阻拦的父母,赤着脚疯跑出门。
他要去湖边!他要去说清楚!求她放过他!夜凉如水,他的脚板踩过冰冷的碎石和泥泞,毫无知觉。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那湖水的腥气。湖畔。寂静无声。
月亮又藏进了云里,四下黑得浓稠。警戒线像一道无效的符咒,在风里飘荡。
赵锐扑倒在岸边,泥水溅了一身。他对着黑沉沉的湖面,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然后猛地磕起头来。“苏婉!苏婉!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湖边显得异常凄厉,“我们错了!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畜生!”湖水沉默着。
“我们没想真的害死你……真的!就是开玩笑,玩过头了……你信我,你信我啊!
”他涕泪横流,额头磕在烂泥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每年都给你烧纸,我给你念经超度……我……”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碾碎了他的理智。
“……我们当年……当年就是这样骗你……”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快发不出来,“说你爸回来了……在湖边等你……骗你跑过来……然后……然后……”他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就在这时,湖中心的水面,无声地荡开一圈涟漪。一点白色的东西,缓缓从墨色的水下浮起。是苍白的脸颊,湿透的黑发贴在脸上,遮住了大部分面容。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空洞地、死死地盯着岸上磕头如捣蒜的男人。
湖水像分开的幕布,更多的部分浮现出来——白色的衣裙领口,一只僵硬惨白的手,手指微微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那歌声没有出现。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水波轻轻推动那具躯体的细微声响。赵锐的哭求戛然而止。他僵住了,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倒映出那从水中浮现的、鬼魅般的影子。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那东西缓缓地、坚定不移地,向岸边漂来。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浓郁的、河水腥臭混杂着腐烂的气息。那惨白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啊——”一声非人的、极度惊恐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赵锐的喉咙。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尖锐到破音的女声划破夜空:“别信他们!!快回来!!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火把的光芒跳跃着,猛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是苏婉的母亲。她举着一个临时点燃的、噼啪作响的火把,头发散乱,眼睛赤红,脸上是一种极度恐惧和疯狂交织的狰狞,她不管不顾地冲向湖边,冲向赵锐。
“他们当年就是这样骗你下水的!!别上当!回来!!”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火把的光在她扭曲的脸上疯狂跳动,“他们现在又在骗你!想让你靠近水边!
她想把你拖下去!婉婉!我的婉婉!你看清楚!别信他们!”赵锐彻底懵了,瘫在泥水里,看看水里越来越近的苍白影子,又看看状若疯魔冲过来的苏母,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苏母冲到了岸边,火把猛地向前一挥,似乎想驱散水里的什么东西。炽热的火焰掠过水面,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带起一缕白烟。“你看啊!婉婉!你看清楚他们!!
”她对着湖里的影子哭喊,声音陡然带上了无尽的悲恸和怨毒,“他们从来没后悔过!
他们只是怕死!妈妈帮你!妈妈帮你抓住他们了!!”水中的影子,停住了。
离岸边只有几步之遥。那惨白的、被水泡得肿胀的手臂,就那样僵直地伸着,离苏母的火把只有咫尺之遥。湿漉漉的黑发下,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越过了崩溃的赵锐,看向了岸上举着火把、面容疯狂的女人。风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赵锐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时间仿佛凝固了。水里那惨白的影子,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去。目光投向了如镜面般倒映着火光的漆黑水面。水面荡漾着。倒映着惨白的月亮,倒映着岸边摇曳的火光,倒映着赵锐瘫软的身影,倒映着苏母那张因激动和疯狂而扭曲的、清晰无比的脸。只有脸。水面的倒影里,火把在燃烧,赵锐在发抖,云在飘。却没有举着火把的那个人的,任何身影。
没有母亲的身影。水里的影子,凝固了。那是一只真正水鬼的眼睛。然后,一声并非人类能发出的、糅合了极致惊骇、茫然、痛苦和毁灭的尖啸,从水底猛地爆发出来,撕裂了整个死寂的夜空!哗啦——!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那片水域像炸开了一样。
漆黑、冰冷、带着积攒了三年怨毒的湖水,劈头盖脸地砸向岸上。火把瞬间熄灭。
世界重归黑暗。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绝望的、彻底崩塌的死寂。赵锐被冰冷的水浪拍翻在地,呛了满口腥臭的湖水。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缩,手脚并用,烂泥糊了满身。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水波剧烈晃荡的声音,还有他自己心脏快要爆裂的狂跳。刚才……刚才那是什么?苏阿姨……没有影子?
水里的那个……那个东西……他猛地扭头,看向苏母刚才站立的位置。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比黑暗更黑。没有了火把的光,根本看不清表情,甚至看不清身形。只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而湖面,渐渐平静下来。
涟漪一圈圈荡开,中心什么也没有。那苍白的影子,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极度恐惧下的集体幻觉。但脸上身上冰冷的湖水,口腔鼻腔里顽固的腥臭,都在尖叫着宣告——那是真的。死寂里,那个黑暗的轮廓动了。
它向前走了一步。赵锐吓得猛地一哆嗦,手脚并用向后蹭,却被一块石头挡住。
那轮廓停住了。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是苏母的嗓音,却又有些不同。嘶哑,冰冷,带着一种奇怪的、空洞的回响,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锐锐……”赵锐浑身汗毛倒竖。
“好孩子……别怕……”那声音慢慢说着,语调平直得诡异,“阿姨……保护你……”它又向前走了一步。借着微弱的天光,赵锐勉强能看到,苏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之前的疯狂,没有悲痛,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空白。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骗你的……水里的东西……最会骗人……”声音继续着,冰冷的气流似乎拂过赵锐的脸,“模仿我的样子……模仿我的声音……想骗你过去……”赵锐的思维完全冻结了。
逻辑、理性、常识,全部碎成粉末。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该信谁?
刚才水里的倒影?还是现在这个说着“保护他”的苏阿姨?
“跟阿姨回家……”那轮廓向他伸出手。那只手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手指纤细,却带着一种僵硬感,“这里冷……水里更冷……”赵锐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身体僵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回家?回哪个家?就在这时!
“嗡——呜——嗡——呜——”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湖畔令人窒息的死寂。
强烈的白光猛地扫过,警车的大灯像两把利剑,劈开了黑暗,瞬间照亮了湖边这片小小的区域。一切都无所遁形。赵锐瘫在泥地里,满脸惊恐,浑身湿透狼狈。苏母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伸着一只苍白的手。她的脸在强光照射下,白得吓人,那空洞的表情被光线放大,显得无比诡异。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猛地眯起了眼睛,或者说,做出了一个眯眼的动作,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只有被打扰的冰冷。李卫民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另一个警察紧随其后。
老刑警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全场,将赵锐的狼狈、苏母诡异的姿态尽收眼底。
他也听到了刚才那声骇人的尖啸和巨大的水声。“怎么回事?!”李卫民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几步走到两人中间,目光主要锁定在苏母身上,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后的装备上。“苏女士?你怎么在这里?赵锐,你没事吧?
”苏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她脸上的空白表情像面具一样开始消融,重新被那种熟悉的、悲恸欲绝的哀戚所取代,转换速度快得令人不适。
“李警官……”她开口,声音变回了那种沙哑的、饱经风霜的悲痛母亲嗓音,带着哭腔,“我……我听到声音,怕这孩子做傻事……赶紧过来……水里……水里有东西!想拉他下去!
”她指着黑漆漆的湖面,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担心晚辈、受惊过度的老人。
赵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脑子里一团乱麻。李卫民眉头紧锁,看看湖面,又看看她,眼神深处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他办案多年,见过太多罪犯的表演,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情绪饱满,但那转换的瞬间,那一丝不协调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而且,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东西?什么东西?”李卫民追问,同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同事去查看湖边情况。“就是……就是婉婉……”苏母掩面哭起来,但她不能害锐锐啊……锐锐是好孩子……当时他劝了的……他没想害婉婉的……”这话一出,赵锐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李卫民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他注意到,苏母说这话时,手指缝隙间,似乎有一只眼睛,正冷冷地观察着赵锐的反应。“哦?”李卫民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问,“赵锐当时劝了?这我们倒没听说。赵锐,是吗?”赵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劝了?他当时……好像确实含糊地说了一句“算了走吧”,但在那种起哄的氛围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而且紧接着……他也笑了,看着她在水里扑腾……他……苏母猛地放下手,泪眼婆娑却又急切地看着赵锐,抢着说:“当然劝了!阿姨记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心里是好的!所以婉婉不会害你的!
刚才是那水里的脏东西冒充她!想害你!也想害我女儿不得超生!”她的语气肯定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