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陆觉七年，直到那天，他差人将我连夜送走，我在陆家门外亲眼看见他将一个女人抱进陆家，满眼尽是温柔宠溺之色。女人的侧脸，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司机递过来一张支票，车里明明开着暖风，可我却止不住的发冷。

轻飘飘一张纸，仿佛黑暗中的怪物一样择人而噬。原来我只是一个替身。两年后，陆觉跪在我面前，“小研，求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说：“陆觉，你走吧。

”1我家很穷，我妈生下我不久就人跑了，据说那人是个大老板。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妈是狐狸精，又贪财，害死原配，小三上位。而我爸，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扔下我去了外地，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留下牙牙学语只会说“饿”的我，和四处漏风的瓦房。爷爷独自带着我，靠收废纸板捡垃圾那点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

贫寒的日子这么过着，几年之后，我上了小学。随着我日渐长大，镜子里的脸也越来越像我妈。“狐狸精！”“坏人！”“狐狸精生的也是狐狸精！

”“不要脸！”最开始，只是班里的人在背后说。我低头看着我的手和脚，我不明白，我明明是人，为什么要说我是妖怪？一次放学的路上，有小孩扔石头砸向我，来不及躲避，坚硬的锐角带来一股冰冷的疼痛，鲜红的血液顺着我的脸淌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她们追在后面，边跑边扔石头打我，我害怕极了，哭着往家跑，在村口的石板上，摔了一跤，将一双膝盖和手心磕破。爷爷看着逃回家的我一身脏污和血迹，腰更弯了。

他枯枝一样的手颤抖着帮我清理伤口。在无数难挨的日子里，那双始终充满坚韧的眼睛里第一次流出透明的水珠，滴落在我手背上。他的面容，似乎在这一刻苍老许多，一双眼睛，终于有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浑浊。他告诉我，村子里的路都是那个原配捐钱修的，而我妈，害死了她。我当时年纪小，才知道原来我妈是坏人，坏人害死了好人。而我，是坏人的女儿。原来，我是坏人的女儿。

她们讨厌我，是应该的。可事实上，不仅如此。一次，爷爷接我放学的时候发现村里的庄稼汉，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会时不时用污浊的眼睛盯着我。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穿过干净的衣服，头和脸也很少洗。我哭过，但我不敢闹爷爷。

我也不懂，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狐狸精”这三个字，像附骨之毒一样跟上了我，甩也甩不掉。我变得又脏又臭，渐渐的没人愿意再看我了。上完义务教育，爷爷又四处借钱供我念高中。我和爷爷都咬牙坚持着，幸好我成绩挺好，考上一所市里不错的大学。只要，只要再坚持几年，我就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爷爷，我的爷爷，年轻时候在工地上摔断脊柱，从此腰再也直不起来。这个始终弯着腰，弓着身体捡垃圾的小老头，以后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2大学，我从来不知道大学是这个样子的。同学都从五湖四海过来，人很多，都洋溢着热情和善的笑容。也不会到处都有人骂我“狐狸精”了。

宿舍阳台有拧开就能出水的水龙头，也有一年四季都能洗澡的浴室。

我把行李从蛇皮口袋里拿出来，铺好床。然后，拿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新奇又小心的在浴室里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以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久违的笑。

衣服很旧，一点也不好看，但是干干净净的，我很喜欢。我把换下来的衣服用瓷盆装着，倒上一点洗衣粉，洗干净，用撑衣杆挂在高高的衣架上晾起来。这个姿势免不了抬头望向天。

多年以后，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天很蓝，云很软。第一次班会的时候，我红着脸跑上台上做自我介绍。从小没什么朋友的我，实在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我紧张得快要发抖。我嗫嚅着只说了一句话，“大家好，我，我叫温研。”在掌声中，我慌不择路的跑下台，心脏怦怦乱跳。有一股释然，也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窃喜。从前，我说我叫温妍，别人都只会鄙夷的说一句“原来就是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啊！”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说出名字的时候，别人也会鼓掌。也会对我微笑。大学，大学果然很不一样！

班会的尾声，辅导员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学校跟一个大公司有合作，只要毕业成绩前五，就能去那个公司实习。每个人都听懂了，这意味着什么。我看看自己的录取成绩，握紧双手，只要我不贪玩，我一定能去实习。我一边读书，一边用课余时间去学校附近的餐馆打工。

因为我满18岁，虽然还像以前一样在干洗碗的活，但每天有50块，比在县里亲戚家干的时候多了很多。我很知足。就这么的，日子眼看越来越好。

3第一次遇见陆时川的那个晚上，没有星星。我被张巧媚带着几个人堵在了食堂后面。

黑漆漆的角落里，张巧媚将一瓢泔水往我头上浇下。“温妍，我倒是要看看你顶着一头馊饭还怎么勾引别人男朋友！”泔水里的辣椒刺激得我闭了下眼睛，馊臭恶心的气味不断钻入鼻尖，我把脸上的馊水抹掉，小声说：“我，我没有。”“啪！

”一个巴掌带着风猝不及防的扇到我脸上。“你看你那个狐媚样！还敢说没有！

你要是没勾引王磊，他怎么会天天看你！”张巧媚指着我的脸边哭边骂，“都是你！

你这个狐狸精！你跟你那个狐狸精的妈一样，就会勾引男人破坏别人感情！”我捂着脸，火辣辣的痛似乎将嘴里带出一股血腥味。张巧媚哭得泪如雨下，可痛的明明是我，被骂的也是我，为什么，她要哭，还要指责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后背贴着冰冷的墙，我只觉得身体很冷。“是他看我的，我没有，没有让他看我。”“要不是你这么骚勾引别人，别人怎么会看你！”她身边的一个女生，我没有见过，突然往我肚子上踢了一脚。

胃里像被砸了一记闷棍，我捂着肚子靠在墙边干呕。她们看却趁着这个机会抓住我的头发，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我被几个人按着，看着没有星子的天空，只觉得黑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脸上的剧痛停止。她们停手了。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走过，单手插着兜，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他们衣着光鲜，跟角落里满身脏污的我格格不入。男生转过头，我看到他的脸。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很帅。

也遥不可及。他懒洋洋道：“喂！你们搞什么？！还不快滚！”张巧媚蓦地松开我，慌乱的挡了下脸，和其他几人匆忙跑开。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为什么有这个反应。

因为那是陆觉，没有女生看了不心动的陆觉。而此时的我，狼狈的靠在墙角，顶着一身的泔水味，往后缩着却又忍不住隔着刘海的间隙小心翼翼朝他看去。黑夜里，那个人好像在发光。“臭死了！还有你，地上那个！”红头发男生开口，一脸嫌恶的指着我说：“你也快滚！”旁边的寸头说：“陆觉，我们真要在这等郑冲吗？

”陆觉皱眉，“艹”了一声。“真特么恶心！”红头发男生啐了一口。我肩膀耸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约了在这个地方等人。帮我解围，也只是嫌弃张巧媚她们把这里弄得很臭而已。我拄着地上洒落的油污站起来，低头往旁边走。

这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说：“等等。”4“把她的脸擦干净。”陆觉侧身说。我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两个女生，女生掏出纸巾嘟囔着道：“也就是看你帅我们才答应，要不然这么恶心，谁愿意去！”两人用纸巾包着手，在我脸上胡乱擦了会，放下手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小声抽了一口气。“真，真像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是陆觉往我脸上看过来时，眸子有些失神。那天晚上，一路上遇到的同学都用诧异的眼光看过来，我几乎逃一样回了宿舍。舍友捂着鼻子扇气，我跑进浴室，在花洒下面抱着肩膀浑身发抖。脸颊被热水一冲，怪异的味道淡了点，火辣辣的感觉却更明显。舍友在浴室外洗漱，我咬紧牙关，才没有让呜咽声漏出去。

张巧媚和我在小学时候就认识，“狐狸精”这个称呼，她不是第一次说。但我没想到，我上了大学，远离原来的一切之后，还有人这么喊我。我恐惧，害怕，由衷的渴求着大学的同学会跟原来的不一样。可是过了几天天，我走出宿舍，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她们小声议论。“狐狸精！”“勾引别人男朋友！”“不要脸！

”我低头匆匆走过，每天闷声上课，打工，渐渐的不再和人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过了一段时间，校运动会，辅导员让我们去给同学加油。

辅导员把喇叭塞到我手里，我举着喊了一声，长跑的女生却当场拉下脸。

我悻然把喇叭递给旁边的同学，远远坐回位子上。自此，班级活动也很少参加了。

我安慰自己，温妍啊温妍，你只是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以前你这么多年以不也习惯了吗？

后也会习惯的。这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图书馆三楼，静静地，一个人看了很久的书。

这个地方全是些晦涩的专业书，窗子坏了一扇，风吹着有点冷。一般没有人来，除非管理图书馆的老师。有一个脚步声靠近，我看了下时间，8点半，还没到闭馆时间，抬头，我身边却坐了一个人。来人懒洋洋的往后靠着，随意翻着一本书架上的书。是本小说，应该是从一楼拿上来的。可比这让我更在意的是，这个人是陆觉。5我有点紧张，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应该，应该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后面的十多分钟里，只有书翻页的声音。可我却再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我头上，灼热异常。当我鼓起勇气转头的时候，陆觉连翻书的姿势都没变。我不敢再看。角落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同学，要闭馆了，回去吧。”我收好书，小心看了眼陆觉。他懒懒散散的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

我松了一口气，他应该没有认出我，或者，没有注意到我。陆觉的个子高，步子很大，几步就走过拐角，这片角落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又空荡荡的了。后面几天，陆觉居然又来了。这里很安静，人也少，却是个清净的地方。周围很多椅子，但他却老挑我旁边的坐。我有点想换个地方，但脚下却又像生了根一样。这时候，我注意到漏风的窗子，风唰唰的斜刮进来，正好被我挡住。而我，因为每天坐在这个位置，穿得很厚，陆觉依然是那件白T。难怪他会坐我旁边。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里那本小说，已经翻到尾页。这天晚上，还没到闭馆时间，他就走了。他走以后，我一个人在角落继续看书，却有些走神。闭馆时间很快到了，老师的催促下，我收起专业书，走出图书馆大楼。图书馆外的路灯昏黄，却有一个颀长的影子。我低头走着，直到撞上一堵肉墙。鼻尖传来淡淡的雪松香，带着点烟草的味道。我连忙道歉，“对不起。

”“你不知道我等…”对方的话突然止住，我茫然抬头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从来没有跟一个人距离这么近，那张轮廓优越的脸在我面前纤毫毕现。

陆觉白皙的脸上有些不耐。“怎么才出来？”这话说得没来由，又有点凶，我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你，找我有事吗？”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我的神情，也许他找我要问点什么。

“没有，”陆觉沉着脸，话说得很干脆。猜不到他的想法，我还是点点头，抱紧手里的书往前走。夜风吹过。微凉的指尖传来温热。我回头，呆呆看着被拉住的手。

怀里的书散落一地。沉默良久。陆觉说：“做我女朋友。”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思绪空了白天，我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慌乱的摇头。陆觉的脸一瞬间比夜色还黑，他放开我的手，没再说话。之后整整半个月，我都没见过陆觉。6这天晚上，我又一次被张巧媚在图书馆旁的竹林边堵住。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看上去泼辣明艳，此时脸上却布满泪痕。“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

要不是你张闯怎么会跟我分手？！”刘安娜揪着我的领子不放，抬手往我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说！你什么时候勾搭他的？！”“你这个贱人！

连一个宿舍的都不放过！”张巧媚将我按趴在地上，撕扯着我的头发。

有人在一脚又一脚的往我身上踹。头皮和身上传来的剧痛让我扣紧了身下的泥土。

我咬紧牙关忍住即将溢出的痛呼。张闯，我远远见过，他在图书馆三楼，抱着一个陌生女孩。

最近一次他和刘安娜在电话里吵架，刘安娜质问他为什么变心，他却说他喜欢我。解释，反驳，已经成了最苍白的东西。因为我是狐狸精。反抗吗？

我想到伛偻的弯着腰的爷爷和他那双枯枝一样的手。我只能忍。我闭上眼，沉默着，忍受着，希望她们早点结束。我好疼，好疼，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我抱着头，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止不住的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巧媚的惊叫一声。“啊！！

！！”“滚！！都他妈给我滚！！！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有人在怒吼，声音依稀，像一个人。一双手，握住我紧紧护在头上的手臂。“温妍，松手！她们走了。”月光里，露出一个人脸，陆觉附身对我说着：“乖，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7从那天起，我成了陆觉的女朋友。陆觉说，狐狸精有主了，别人就再也赖不到狐狸精头上。可这，是我答应他的理由。我忘了问，他的理由。和陆觉在一起之后，他每天等我下课，陪我去图书馆，身边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也有点心安，和……温暖。我不明白，看着明明很冷的一个人，却让我觉得温暖。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可除了向我表白的第一天，陆觉再也没有拉过我的手。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我发呆，目光遥远得像是要透过我。

每次只要两人靠得过近，陆觉反应过来都会主动拉开距离。有时候还会臭脸。让我，有点无措。我有了你男朋友，宿舍关系却更差了。刘安娜又在宿舍打了我一次，从她边哭边骂的声音里，我才知道，那天她被陆觉从我身上拉起来时，手腕被陆觉甩脱臼。

难怪后面几天，都没见着她。可她依旧发了疯一样，试图找任何机会打我。

拒绝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那天晚上，就沉着脸把我塞到学校附近的一套房子里。

8房子宽大，明亮。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以至于，陆觉帮我往脸上上药的时候，我还在傻笑。“嘶，疼！”我皱眉哼了声，往后缩了一段。陆觉手顿了顿，按着我的肩膀，“别动，忍一忍。”“不，不擦了，疼。”刘安娜的指甲太利，将我的脸抓出一道血痕，药膏抹上去，多出一股灼烧的痛，我胡乱动着，下巴却被陆觉擒住。陆觉有些烦躁，“你怎么这么娇气！”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那天晚上他背着我去医务室上药，我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一声不吭的挨完全程。现在…可现在我……我含着眼泪抬头看他，有些委屈。他愣了下，眼神有些发直，看着我，却慢慢离我越来越近。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息。

我瞪大眼睛，心一阵怦怦乱跳。他却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猛的一顿，松开我的下巴，臭着脸把药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自己擦吧。”我看着他通红的耳根，也涨红了脸，自己照着镜子，把药膏避开伤口慢腾腾的抹了上去。陆觉靠在沙发里，抽完一只烟，看着我痞痞的笑了下，“小臭美。”我从宿舍里搬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惊动了很多人。

我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但帮我搬宿舍的，是陆觉。从这天起，我在房子里住了下来。

陆觉经常会在下课回来时，给我带好吃的。或者，带我出去吃。那些东西，好多都是我没见过，也没有吃过的。晚上，他就睡在房子的另一个卧室里。

周末不打工的时候他会带我出去玩，看电影，去游乐园，滑雪场。每当我开心的笑起来时，他会吊儿郎当的扯出一抹痞笑。陆觉对我很好很好，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我能忍受别人的鄙夷，打骂，却很难忍受别人对我好。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梦，我小心翼翼的，害怕又贪恋。一学期很快过去，放暑假，我回了家。远远的，就看到爷爷在村口等我。等我走近，又颤抖着手帮我拿行李箱。几个月不见，他的腰又弯了些。我打工攒了点钱，给爷爷买了件新褂子。后面几天，又把家里的屋子大扫除一遍。闲下来，我忍不住给陆觉发信息，可发了几条，都干巴巴的，他偶尔回我，大多都是“嗯”“哦”也许，我太粘人了，也没有什么话题。我呐呐的，尽量不去烦他。可闲着老是会想他，于是我把屋后面那荒地翻了一遍，打算开出来给爷爷种点菜吃。这么累了几天，有点晚，我疲惫的躺倒在床上，打算给陆觉发条“晚安”就睡。对话框里，却跳出输入状态。陆觉：这么多天了，还知不知道回来？撤回。陆觉：什么时候回？撤回。过了好几秒。

陆觉：你的花要死了，回来一趟。9这么蹩脚的理由，我却傻傻笑了半天。第二天，我忍不住跟爷爷说了交男朋友的事，还，还说了，我想回去一趟找陆觉。

爷爷笑着摸摸我的头，把屋梁上挂着的唯一一条腊肉取下来，硬塞给我，让我带去给陆觉。

我用旧报纸把腊肉抱起来，放进包里，踏上去城里的大巴车。大巴车驶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