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河镇依山傍水，本是个富庶地方。镇东头有座青砖灰瓦的大宅子，占地二十余亩，前后五进，左右还有跨院，这便是地主周福贵的宅邸。周家祖上出过举人，到了周福贵这一代，虽无功名，却凭着精明算计和狠辣手段，将清河镇周遭千亩良田尽数收入囊中。镇上十户人家倒有九户是他家的佃户，剩下一户，不是给他家做长工，便是欠着他家的债。这年农历三月初六，是周福贵五十整寿。

离寿辰还有三个月，周家大宅就已经忙碌起来。管家周禄带着十几个家丁，挨家挨户收取“寿礼”。说是寿礼，实则是强征硬要。佃户们若交不出钱粮，便得去周家做白工，直到寿宴结束。“王老五，你家六口人，按人头算，该交三百文钱，或三斗米。”周禄站在茅草屋前，捏着鼻子说道。他身后两个家丁叉腰而立，面色凶狠。

王老五佝偻着腰，满脸愁苦：“管家老爷，去年收成不好，交完租子，家里只剩些红薯干了。

开春后娃他娘又病了，实在拿不出...”周禄冷笑一声：“没钱？

那就去老爷家帮工两个月。你家大丫头不是十六了么？正好厨房缺人。”王老五心里一紧。

周福贵好色成性，镇上稍有姿色的姑娘都不敢从周家大宅门前过。

去年李家的闺女被逼去周家帮工，不到半月就跳了河。“管家老爷，使不得啊！

丫头她...她笨手笨脚的，我去，我去帮工！”王老五急忙道。

周禄斜眼瞥他：“你这老骨头能干什么？挑水挑不动，劈柴劈不了。要么交钱交粮，要么让你闺女去，没得商量！”这时，屋里走出个清瘦的姑娘，虽衣衫破旧，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秀气。她低声道：“爹，我去吧。总不能让你拖着病身子去做工。

”王老五还要说什么，姑娘轻轻摇头：“没事的，爹。周老爷寿辰，那么多人在，不会有什么事的。”周禄得意地笑了：“还是这丫头明事理。明天一早到府上报到。

”说罢扬长而去。望着周禄远去的背影，王老五老泪纵横：“秀儿，爹对不住你啊...”秀姑轻声安慰：“爹，别担心。

我听说周老爷这些日子忙着准备什么’百鸟朝凤’，顾不上别的。”“百鸟朝凤？

”王老五茫然。“就是他新琢磨出的吃法。用一只大鹅，肚子里填满麻雀...说是要凑足一百只，叫’百鸟朝凤’。”秀姑低声道，“镇上会捉鸟的都发了财，一只麻雀给两文钱呢。

”王老五叹了口气：“造孽啊...多少条性命，就为一口吃食。

”二周福贵确实迷上了这道“百鸟朝凤”。这事说起来还有段来历。三个月前，周福贵去省城拜访一位做官的表亲。在那位表亲家的宴席上，他第一次尝到了这道菜。

肥鹅肚子里塞满麻雀，麻雀肚子里又填了香菇、火腿、笋丁等八样珍馐。鹅肉肥美，雀肉鲜嫩，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香得让人恨不能把舌头也吞下去。回清河镇的路上，周福贵就对周禄说：“我五十大寿那天，必须要有这道’百鸟朝凤’。不，要比省城的更讲究！你要给我找最大的鹅，最肥的麻雀。麻雀必须凑足一百只，一只不能少！

”周禄连声应诺。一回镇上，就派人四处收购麻雀。起初两文钱一只，还能收到不少。

后来附近的麻雀捉光了，价钱涨到五文一只，还是难凑齐数。眼看寿辰临近，还差三十多只麻雀，周禄急了，下令佃户们以麻雀抵租。交不出麻雀的，租金翻倍。

这下清河镇可热闹了，男女老少都上山下河捉麻雀。连六七岁的娃娃都拿着竹竿，竿头系个网兜，满田野跑。秀姑到周家帮工后，被分到厨房打杂。

周家的厨房比寻常人家整个屋子还大，灶台七八口，专门负责切菜的就有三人。主厨姓郑，是从省城请来的，据说曾在巡抚衙门做过饭。秀姑手脚勤快，又不多言，郑厨子颇喜欢她，常让她在旁边打下手。这日，周禄来厨房问“百鸟朝凤”的准备情况。

郑厨子说：“鹅已选好，是只二十斤重的大公鹅，养得极肥。只是麻雀还差二十几只。

”周禄皱眉：“老爷说了，必须凑足一百只。寿辰前务必备齐！

”郑厨子为难道：“这季节麻雀本就不多，附近都捉遍了...”周禄眼一瞪：“那是你的事！老爷要是吃不上’百鸟朝凤’，咱们都没好果子吃！”说罢拂袖而去。郑厨子愁眉苦脸，秀姑小声说：“师父，我知道有个地方麻雀多。”“哪儿？”郑厨子忙问。“镇西头的山神庙后边有片竹林，那里麻雀多。我爹以前在那儿打过鸟。”郑厨子大喜：“好丫头！我这就叫人去捉。

”秀姑却犹豫了一下：“可是...山神庙是祭祀的地方，在那儿杀生，怕是不太好。

”郑厨子不以为然：“什么好不好的，老爷要吃，就是龙肝凤髓也得弄来！”果然，家丁在山神庙后的竹林里捉到了三十多只麻雀。周福贵听说后很高兴，赏了郑厨子一两银子。

郑厨子又转手给了秀姑一串铜钱，秀姑却没要。“师父，我在想，山神庙是保佑一方平安的地方，咱们在那儿捉雀，会不会...”秀姑欲言又止。

郑厨子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信这些。要是真有报应，周老爷早该遭雷劈了！

”麻雀凑齐了，郑厨子开始准备制作“百鸟朝凤”。秀姑被派去帮忙处理麻雀。

百只麻雀排开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郑厨子吩咐小工们一只只扭断脖子，拔毛开肚。

秀姑看着不忍，低声道：“这么多小生命，就为一道菜...”郑厨子一边熟练地扭断一只麻雀的脖子，一边说：“丫头，在这世上，有钱人的一口喜好，比穷人的命都值钱。你慢慢就明白了。”处理完麻雀，郑厨子将香菇、火腿、笋丁等八样配料炒香，细细地塞进每只麻雀肚子里。

然后又将这些塞满配料的麻雀，一只只填入肥鹅的腹腔。那鹅极大，但塞进百只麻雀后，肚子也鼓胀得吓人。郑厨子用针线仔细缝好鹅腹，然后在鹅身上抹遍油盐香料，架在火上慢慢烤制。烤了整整两个时辰，油脂滴在火炭上，滋滋作响，香气飘出几里远。

周福贵在书房都闻到了，高兴地让周禄取来一壶好酒，提前品尝这美味。

“百鸟朝凤”端上桌时，金黄流油，香气扑鼻。周福贵迫不及待撕下一条鹅腿，咬一口，满嘴流油，连声叫好。又剖开鹅腹，取出里面的麻雀。那麻雀吸收了鹅油的香，又自带八珍的鲜，吃得周福贵眉开眼笑。“好！好！郑厨子有功，赏！”周福贵满手是油，大声吩咐。这一顿，周福贵吃了半只鹅，三十多只麻雀。吃完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睡了。三周福贵五十大寿这天，周家大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不但附近乡绅富户都来贺寿，连县太爷都派人送来了贺礼。院子里摆了五十桌酒席，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秀姑从早到晚没歇过脚，端菜送水，累得腰酸背痛。宴席至半，重头戏“百鸟朝凤”登场。两只烤得金黄流油的大鹅被抬上主桌，周福贵亲自执刀分割。

宾客们纷纷赞叹，说周老爷有口福，会享受。周福贵得意洋洋，大声讲述这道菜的来历和做法。正当他讲得兴起，突然眉头一皱，捂住肚子。“老爷，怎么了？”周禄忙问。“没事，有点胀气。”周福贵摆摆手，继续招呼客人。但没过多久，他的脸色渐渐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周禄看出不对，小声问：“老爷，要不要先歇歇？

”周福贵勉强点头，在周禄搀扶下起身，对宾客道：“诸位慢用，周某更衣即回。

”回到卧房，周福贵腹痛加剧，躺在床上呻吟。周禄忙叫人请郎中。郎中来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