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土匪头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掳了一个穷书生豢养在山头。如今山头被剿，我女扮男装在戏楼打杂，偶尔做个偷儿混口饭吃。没曾想竟偷到穷书生头上。

如今他已是御笔钦点的新科状元。而我被人赃并获，按在地上求饶。“大人冤枉，这钱袋是我捡的！”他屏退左右，屈尊降贵蹲下身，饶有兴趣盯着我：“就你？还冤枉？

”1他盯得我心虚，干脆把脸贴在地面上。正好把汗水浸湿的小胡子再贴紧点。“抬起头来！

”陆砚之起身，似有不耐。按着我的两名官差，将我提了起来。“噗嗤！

”我满脸黑灰滑稽的样子，让一旁年纪稍小的官差没忍住，笑出了声。班主及时赶来解围。

“大人恕罪！这小子新来的，手脚笨拙，今日酒水全算小人账上。

”班主对我使眼色：“还不快滚出去，这月工钱没有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溜之大吉。“站住。”我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秒，两秒。

陆砚之的声音清冷传来，“你，去换一壶雪山云雾来。”我如蒙大赦，心底却泛起涟漪。

很久以前，他刚被我抢上山时，身子虚弱，我就常给他泡这种茶。我总以为，他喝茶时眼里那点笑意，是对我有几分情意。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他教养好，对谁都会有的客气。班主拉着我叮嘱：“不要命啦！太岁爷头上动土！机灵点，那间雅座里的都是贵人，刚才那位状元郎，如今圣眷正浓，咱们可得罪不起。

”我点头如捣蒜。雅间里依旧谈笑风生。洗干净脸，我低眉顺眼给贵人们看茶。

将头压的低低的，好在陆砚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知怎么的，雅间里的客人聊起了风流韵事。

有人谄媚道：“听说陆大人年少时，曾有过一段奇缘？”我手一抖，茶水溅湿了袖口。

陆砚之淡淡“嗯”了一声。“能被陆大人记挂这么多年，想必是位绝世佳人吧？

”静默如深潭。回忆良久，陆砚之轻笑一声。“她……很特别。”我握着茶壶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原来，他早就有心上人。“听闻陆大人早年就与长公主相识，若不是被那贼婆娘所害，你们……哎！”“那贼婆娘，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等我抓到她一定替陆大人好好出出气！”2这话听得我后脖梗一凉，沏完茶，匆匆离去。

胸口像是缺了一块。自嘲一笑，过去这么多年，竟然还贼心不死。陆砚之，真他娘的俊俏啊！

回到我藏身的那间破败不堪的城隍庙偏殿。

陆砚之的声音整夜在我耳边回响……第二日天未亮，我便跟着戏班子去城南别院干活。

戏台子搭好，宾客纷至。刚绕过照壁，便听见一个满是谄媚的声音：“陆状元，恭喜高升！

今日这鹿鸣宴，您可是主角！”我脚步一顿，身子瞬间定在原地。人果然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透过人群缝隙，我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中间的陆砚之。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打补丁长衫的瘦弱书生。我的心，猛地向下坠去。记忆中，他从不喜这般喧闹场合。他在我山寨时，总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在树下安静读书。

像一株不惹尘埃的青竹。我抢掠过不少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给他，他却从来不用。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只是……嫌弃我给的。我正愣神间，一位华服女子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她径直走向陆砚之，姿态亲昵地替他拂了拂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们站在一起，宛如璧人。

周围人立刻笑着起哄：“长公主殿下与陆状元真是相得益彰，不知何时能讨杯喜酒喝？

”我慌乱地放下戏服箱子，只想尽快逃离此地。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女声突兀响起，带着明显的恶意：“听说陆状元早年遭过难，是被个女土匪掳去山寨困了三年？啧啧，真是斯文扫地啊……”“也不知那女匪是如何磋磨人的？陆状元如今飞黄腾达，想起那段日子，可是恨之入骨？”整个后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陆砚之身上。

听戏子们嚼舌根，问话的是长公主的死对头安宁郡主。她俩因陆砚之不合。

此刻见陆砚之和长公主在一起，分明是故意让他难堪。我在心里愤愤不平，直叫冤！

天地良心！我自许侠客，只劫富济贫。对陆砚之一向尊重爱戴，从未苛待过他。

把他养得白白壮壮的！只是偶尔喝多了会动手动脚……退一步讲，他就没错吗？

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正怒火中烧时，听到陆砚之平静无波的声音。

“安宁郡主好像很了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派人绑了我！”安宁郡主一噎。

他语气轻松好似在谈笑风生。“在山上那三年，宋寨主供我吃穿，允我读书，我教他们识字，互利往来何谈磋磨？”“至于恨？更谈不上。”他苦笑摇头。“她一个逃犯流寇，抓到杀了便是！”这般的云淡风轻，好像那三年我对他所有的好，像一场笑话而已。

心里抱有那一丝小小的念想。如今被他无情撕碎，怎么不算是一种解脱呢！哎，下次绑个不长嘴的哑巴，或许就不会这么心痛了吧？3陆砚之，真的好绝情！五年前，我刚把他抢上山时。穷得叮当响，却傲气依旧。我喜欢他说话时不卑不亢的语调。

也喜欢他读书时，低垂的眉眼。那时他正要进京赶考，却十分倒霉，路遇歹人劫道。

浑身是伤，昏死在荒郊野岭的土沟里。更倒霉的是又遇到了劫色的我！于是我趁人之危，把他掳上了山。“陆砚之，你就在我这山上安心读书吧。”我拍着胸脯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他自是不肯。可我也不是在和他商量。开玩笑，我宋美虎看上的，哪有放走的道理？瓜，强扭的才甜！后来他母亲病重，我二话不说，把人掳上山。还顺带掳个大夫给他娘瞧病，花重金买药把人治好。陆砚之终于向我低头。

我天真地以为，留住了他，却也折弯了他的腰。他在山寨的日子，依旧日夜苦读。

寨里流言四起，都说他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放屁！他一向很有气节。

无论我拿多少箱金子砸他，求他穿我肚兜陪我喝酒，他都不肯。我以为有酒有肉，便是有情有义，可到天荒地老！但他眼里，总是充满落寞！我知他不喜这里！直到那年秋天，山寨被官兵盯上了。我没告诉陆砚之真相。只是给足了他盘缠，说：“你走吧。”“好，大当家的保重！”他接过包袱，转身就走！我在他身后怒吼：“滚吧！

我找到肯穿我肚兜陪我喝酒的人了，我不！要！你！了！”他逃也似的离开！

4我猜他当时是庆幸的，终于摆脱了我这个土匪头子。被掳的那三年，无论对他多好，都是他一生的污点。如今他这番话何尝不是我的报应。我有些失神，转身不慎撞倒了旁边摆放兵器的木架，发出哐当巨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我手忙脚乱地扶好，准备开溜。“等等。”陆砚之突然开口。可我不想等，想走却被侍卫拦住。陆砚之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怎么又是你？”他忽然凑近，“为何我看你……如此熟悉？”此刻，我有种脖子痒痒的，脑袋保不住的感觉。

所幸班主很快闻讯赶来，对着陆砚之点头哈腰。“状元公，他一个粗鄙下人，怎会与您相识？

定是您认错了。”“宴席即将开始，您这边请？”陆砚之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随众人向宴席厅走去。他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安抚的拍拍胸脯。

一整天我都躲在戏棚子里打下手，不敢再抛头露面。曲终人散去。收拾完和大伙分别，已经是黑夜。我摸黑走在巷子里，却在转角处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两年不见。

”陆砚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这么毛手毛脚。”5我僵在原地，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他怎会在这里？“大人认错人了。”我压低嗓音，转身想从反方向逃走。他伸手抵住了墙壁。我被他双臂禁锢住动弹不得。“见到本官，为何要跑？”“才两年不见，连正面瞧我一眼都不肯了？宋！美！虎！”我心头一颤，仍强作镇定：“小的不知大人在说什么...”话未说完，他忽然抬起我的下巴，撕掉我的小胡子。摘掉了我的帽子，一头青丝如瀑泻下。“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的指尖掠过我的发梢。我咬唇不语。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见他要拉我回别院，我拼命挣扎。“陆砚之！你疯了？！快放开我！

”“放你回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庙？！”我愣住。原来他都知道了。

陆砚之拉着我再次走进别院。“这里是我的私宅，平时不会有人来！你先在这住下。

”我甩开他的手臂。“怎么？陆大人是想囚禁我？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他却自顾自的再次拉起我的手。“想当年你抓我上山时，也没经过我同意！

”我被他噎住一时语塞。被陆砚之好酒好肉款待。亦如从前我待他那般。

只是这次喝酒的人换作他。“我想今天你也有所耳闻，长公主似有意让我做驸马。

”我的心猛地一揪。他转过身，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你说，我该不该应允？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异样。“大人之事，岂是小的能置喙的。”“是吗？

”他一步步向我走近。“当年在山上，大当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陆大人喝多了，这哪里还有什么大当家！”我知道今儿是躲不过去了，直接跪在地上。“陆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做错了事，这就给您赔不是，望大人能饶小的一命！

”说着，我一个头重重磕下去！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陆砚之脸上的平静瞬间骤怒。

他猛地逼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提起。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宋美虎！你够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砚之，你看清楚了，我现在是朝廷钦犯，你就当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你是钦犯，又如何？

自你把我抓到山上的第一天起，我就疯了！”他抓着我手腕的力道收紧。

“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你以为躲起来，就能一笔勾销？”看来对当年掳他上山之事，一直仍耿耿于怀。但我也有恩于他。“为什么不能一笔勾销？别忘了当初我还救活你母亲！

”为活命，我开始劝解陆砚之。“陆大人，你现在正是春风得意，还有了心上人，何必揪着过往的事不放？我如今也洗心革面，破庙不过是掩人耳目。其实我早已嫁做人妇，只想过安稳日子！希望大人能给我一次机会。”“哦？你成亲了？何时？与何人？

”陆砚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不知为何他竟然关注的重点在这里？我只好顺口胡编。

“城西的张屠户！他有正经营生，完全可以养活我，大人此次若能放过我，我保证闭门不出，在家相夫教子！”“他就是你说的，愿意为你穿肚兜陪你喝酒的那个人？”啧！

这事情他怎么还记得？我瞬间涨红了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对呀！相公视我如珍宝，什么都依着我！”“很好，宋美虎，你好样的！”陆砚之几乎咬着牙说出的这几个字。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院门外传来通传声：“陆大人，长公主找您有要事相商。

”他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眼里满是真诚。“美虎，等着……”话音未落，房门就被大力推开。

长公主，眼神充满敌意，上下打量我。“砚之，这位是？”不等陆砚之开口，我赶紧跪下，将头压低。“回殿下的话，奴婢是陆大人府上的婢女。如今家中相公染疾，特来跟陆大人告假！”长公主不悦，怒气开口：“这点小事也来麻烦陆大人，真是没有规矩，还不快滚！”像是得了特赦令，我叩谢离开。全程不敢看，陆砚之气鼓鼓的脸！关门时，长公主仍是探究的眼神，一直盯着我。6出了别院，我就被陆砚之安排的人盯着。呵，能抓到我宋美虎的人还没出生呢！很快我就甩掉了“尾巴”。为了避开陆砚之。

我当夜就收拾了那点可怜的行囊，离开了京城，往南边逃去。人生地不熟，盘缠很快用尽。

就在我山穷水尽，几乎要重操旧业时，看到一处码头招搬运工。工钱日结，还管一顿饭。

我咬了咬牙，用布条紧紧裹住胸，贴上小胡子，混了进去。后来工头看我力气大又不偷懒，便让我留了下来。我以为，只要我逃得够远，陆砚之总会放弃。

毕竟那点“仇怨”不至于让他天涯海角地追着杀！可我没想到，冤家路窄。

那日码头来了几艘气派的官船，说是哪位大人南下巡查。我低着头扛包，一眼就看到了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走下船的陆砚之。他也看见了我。我慌忙别开脸，想跳进江里躲起来，可惜不会水。“那个新来的！磨蹭什么！误了卸船的时辰，你担待得起吗？”被监工一催促，我有些慌了神。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肩上的大包散落一地。“没用的东西，我看你是故意来捣乱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