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之上，龙凤红烛噼啪作响，映得满堂宾客笑语晏晏。我端着合卺酒，手腕却在凤冠霞帔下抖得厉害。上一世，也是这样一杯酒。我满心欢喜地饮下，以为嫁给了全天下最好的男儿。新科状元顾玄清，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可就是这个男人，在三年后，为了迎娶他心中真正的白月光——太傅之女柳依依，亲手设计，污我沈家通敌叛国。父亲与兄长被斩首示众，母亲与族中女眷尽数沦为军妓，受尽凌辱而死。

而我，被他囚禁在别院，亲眼看着柳依依穿着皇后的礼服，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最后，一杯毒酒，了却残生。烈火焚身的剧痛，此刻依旧灼烧着我的灵魂。“惊鹊，该喝交杯酒了。

”顾玄清的声音温柔传来，一如前世初见。我猛地回神，抬眼看他。

依旧是那张俊雅无俦的脸，眼底含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得分明，那深处藏着的是算计，是冷漠，是对我沈家泼天富贵的贪婪。宾客们都在起哄。“喝交杯！

喝交杯！”我爹，当朝大将军沈啸，此刻正满脸红光地坐在高堂之上，为我觅得良婿而开怀不已。我娘，正拿着手帕，悄悄擦拭着喜悦的泪水。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婿，是一条会在未来咬断他们喉咙的毒蛇。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

我不能重蹈覆覆辙。我不能再让沈家，因我而亡。在顾玄清端着酒杯，手臂穿过我的手臂，即将把酒杯送到我唇边的那一刻。我动了。“哗啦——！”一声脆响。我没有喝酒，而是手腕一翻，将杯中美酒连同白玉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酒水四溅，碎片迸射。

满堂的喧嚣，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包括顾玄清。他维持着举杯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惊鹊，你……”“我不嫁了。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我扯下头上的红盖头，露出我精心装扮的容颜。我看着顾玄清那张错愕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顾玄清，这门亲事，我沈惊鹊，悔了！”“疯了！大小姐疯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我爹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惊鹊！胡闹什么！快给玄清道歉！”道歉？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有理会任何人，提着繁复的裙摆，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我的脚步。喜堂的大门敞开着，门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门槛的角落里，被喜堂内的光亮吸引，正探着头，瑟瑟发抖地向里张望。他看起来快要饿死了，脸上满是污泥，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就是他了。我走到门口，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停在了那个乞丐面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我戴着金玉首饰的纤纤玉手，指向他。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喜堂，也传到了外面冰冷的雨夜里。“顾玄清，你听好了。”“今天，我沈惊鹊，不嫁状元，就嫁他。”2“疯了！沈家大小姐一定是疯了！”“放着前程似锦的新科状元不嫁，要去嫁一个臭乞丐？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造孽啊！沈大将军的脸，今天算是被丢尽了！”宾客们的议论声像是煮沸的开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爹沈啸气得浑身发抖，一张常年镇守边关、不怒自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几步冲上前来，扬手就要打我。“逆女！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当没生过你！

”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落下，我却没有躲。我知道，比起沈家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这一巴掌，根本算不了什么。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薄茧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爹的手腕。是顾玄清。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脸上没了方才的错愕，恢复了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他对着我爹，谦卑地躬身行礼。

“将军息怒。惊鹊今日许是太过紧张，才会说些胡话。晚辈不在意的。”他演得真好。

既表现了自己的大度，又给我找了台阶下，还在我父亲面前刷足了好感。若是在前世，我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乖乖地跟他回去，完成这场荒唐的婚礼。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谁在说胡话？”我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顾玄清，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这门亲，我不结了。我要嫁的，是他！”我的手指，再次指向门口那个蜷缩在地的乞丐。那个乞丐似乎也没想到，这出闹剧的中心会突然转向自己。他抬起头，那双饿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茫然。

“惊鹊！”我娘终于忍不住，哭着跑了过来，拉住我的手，“我的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别吓娘啊！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没中邪，我清醒得很。”我反握住我娘冰冷的手，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娘，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天，我若嫁给顾玄清，不出三年，沈家必有灭顶之灾。你信女儿吗？”我娘愣住了，她看着我决绝的眼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顾玄清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但很快又被完美的笑意掩盖。“惊鹊，我知道，你还在为依依的事情生我的气。

”他放低了姿态，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宠溺，“我与她，只是兄妹之情。

你若不喜欢我们来往，我日后不见她便是。别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好吗？

”他提起柳依依，正好戳中了我的死穴。前世，就是这个柳依依，在他高中状元后，哭哭啼啼地找到他，说她父亲要把她许配给一个年过半百的侯爷。他为了她，才开始不择手段地往上爬，而我沈家，就是他最好用的踏脚石。“兄妹之情？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顾玄清，你敢对天发誓，你对柳依依，没有半点男女私情吗？

”他被我问得噎住了，脸色有些难看。“惊鹊，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何必提这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我步步紧逼，“那好，我问你，三日前，你在城西的破庙里，见了谁？又对她许了什么承诺？”顾玄清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她是怎么知道的？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我知道，我赌对了。

前世柳依依在我面前炫耀时，曾无意间说起过这件事。她说，那一天，是顾玄清对她许下“非卿不娶，必将凤冠霞帔送到你面前”誓言的日子。“看来，我没说错。

”我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对我爹娘，重重地跪了下去。“爹，娘，女儿不孝！

”我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今日，女儿执意悔婚，让沈家蒙羞，是为不孝。但女儿以性命担保，若嫁此人，沈家未来必安然无恙。

若嫁顾玄-清，沈家满门，将尸骨无存！”我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整个喜堂回荡。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镇住了。我爹看着我额头上渗出的血迹，看着我眼中那不似作伪的决绝，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生死，他能感觉到，我的女儿，没有在开玩笑。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疲惫和痛心。“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我沈啸的女儿，就算要嫁，也断没有嫁一个乞丐的道理！来人！

”他对着门外的亲兵喝道：“把那个乞丐，给我乱棍打出去！”“我看谁敢！

”我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挡在了那个乞丐面前。我看着我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今天，是我沈惊鹊的夫君。谁敢动他，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3我从未想过，我的洞房花烛夜，会是在一股馊臭和血腥味中度过的。我爹最终还是妥协了。

或许是被我以死相逼的决绝吓到，又或许是顾玄清那瞬间的心虚没能逃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他没有再坚持将乞丐打出去，却也没有同意这门婚事。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管家将所有宾客都“请”了出去，也包括脸色已经铁青到发紫的顾玄清。偌大的沈府，前一刻还宾客盈门，下一刻便只剩下狼藉的喜宴和死一般的沉寂。

我没有回我为“新婚”准备的院子，而是直接带着那个乞丐，去了府中最偏僻、最冷清的西厢房。这里原本是下人住的地方，久已无人居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我让丫鬟送来了热水、伤药和干净的衣物。

那个乞丐在被我爹的亲兵“请”进来时，到底还是挨了几下，腿上在流血。我遣退了所有人，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红烛依旧在燃着，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看起来无比怪异。他蜷缩在角落里，似乎还没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低着头，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将干净的衣物和伤药放在桌上，对他说道：“去洗洗吧。衣服换上，伤口自己处理一下。”我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嫌弃，也没有同情。他就好像是我从街上随手捡回来的一个物件，我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至于他要如何，全看他自己。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一尊泥塑。我皱了皱眉。前世，我从未与这等底层人物打过交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沟通。“你饿了吗？”我问。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我走到桌边，那里还放着一些喜宴上撤下来的点心。

我端起一盘桂花糕，走到他面前，递给他。“吃吧。”他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乱发下的眼睛，看向我。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一个乞丐该有的卑微、怯懦，只有警惕、审视，和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杀意。我的心，猛地一跳。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简单。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盯着我手里的桂花糕，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先看了一眼我的脸，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的环境。他在评估。评估我是否无害，这盘糕点是否安全。

这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的本能反应。最终，饥饿似乎战胜了警惕。他伸出手，那只手布满了污垢和伤痕，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他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块桂花糕。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几分优雅。他将桂花糕送到嘴边，先是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咽下。在确认无毒之后，才开始大口地吃起来。他吃得很快，却不狼吞虎咽，依旧保持着一种良好的仪态。一个快饿死的乞丐，会有这种仪态？我心中的怀疑，更深了。

就在他吃下第三块桂花糕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飞鸟振翅的声音。下一刻，我眼前的“乞丐”动了！他前一秒还蜷缩在地上，一副孱弱无力的模样，后一秒，他整个人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弹起！他没有扑向我，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角度，冲向了房间的横梁！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噗——！

”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穿透窗纸，悄无声息地射了进来，目标，正是我方才站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