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盖头罩下来的瞬间，我听见继母钱氏压低嗓子警告：“钟毓，替玥儿嫁过去，是你爹的意思。王府要的是冲喜，你嫁的是个快死的王爷！安分守己熬死他，还能得个诰命。敢出幺蛾子，你娘坟头那块碑，我立马叫人砸了当垫脚石！”

红得刺眼。布料粗糙，磨着脸颊。

外面锣鼓喧天，吹吹打打。热闹是他们的。

我，钟毓，一个被亲生父亲舍弃的嫡长女，正顶替那个娇宠着长大的庶妹钟玥，踏进肃王府的花轿。

轿子起，颠得人头晕。

肃王沈稷，当今圣上的幼弟，听说缠绵病榻大半年，太医署束手无策。冲喜，是皇帝能为他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原本定下的是户部侍郎钟家的嫡次女钟玥。

可谁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尤其钟玥心比天高，早瞄准了太子侧妃的位置。

于是，我这个生母早逝、在府里连体面点的下人都敢踩一脚的嫡长女，就成了最合适的“替品”。

花轿落地，冷清得不像话。没有踢轿门，没人搀扶。一个粗使婆子嗓音平板地催我下轿。

自己掀开盖头一角，扶着轿门下来。入眼是高门大院，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几个下人垂手站着，眼神麻木。

“王妃，请随老奴来。”那婆子在前引路，步履飞快。

新房很大，也冷。炭盆烧着，却暖不了这空旷。桌上象征性地摆着几碟点心，看着就不新鲜。

我扯掉盖头，扔在一边。大红嫁衣沉重又繁琐。

“都下去吧。”我挥挥手。

婆子犹豫了一下：“王爷…王爷身子不好，宿在暖阁。王妃…请早些安置。”

门关上了。死寂。

真好。不用伺候一个快死的人。

我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灌下去。一路滴水未进，嗓子冒烟。

点心是硬的，勉强啃了半块垫肚子。

累。从接到替嫁消息，到被塞进花轿，不过三天。像做了场荒唐的梦。

吹熄了大部分蜡烛，只留床边一盏小灯。脱掉沉重的嫁衣和头冠，换上自己带来的素色中衣。钻进冰冷的被褥，蜷缩起来。

娘…女儿今天把自己卖了。卖了个好价钱，至少，换您在地下安宁。

意识刚迷糊。

“吱呀——”

门被推开。声音很轻。

有人进来了？

我瞬间清醒，没动，屏住呼吸。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逆着微弱的光，看不清脸。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绝不是将死之人的孱弱。

是肃王？他没在暖阁？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异常稳当。没有咳嗽，没有喘息。径直走到床边。

阴影笼罩下来。

我心跳如鼓，强装镇定，闭上眼。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扼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惊人！

“呃！”我被迫睁开眼。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哪里有病气？里面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浓重的戾气。

“谁派你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石摩擦，带着彻骨的寒意。手指收紧。

窒息感涌上，眼前发黑。

“放…手…”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双手去掰他的手腕。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说！”他俯身逼近，那张脸在昏暗光线下异常俊美，也异常冷酷。

肺要炸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钟…毓…”我从牙缝里挤出名字，“替…钟玥…嫁…冲喜…”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一半是生理性的，一半是真委屈。

他动作顿了一下，眼底的杀意凝滞片刻。

“替嫁？”他声音里的冰渣子似乎松动了一点，但手指并未松开，“钟家敢戏弄本王？”

“不…不敢…”我艰难喘息，“是…你…快死了…他们…舍不得…钟玥…”

“快死了？”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在我脸上刮过。

就在我以为真要被他掐死时，他猛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我蜷缩起来，剧烈咳嗽，大口喘气，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看一件死物。

“既然嫁进来了，”他声音恢复冰冷平板，“就安分守好你王妃的本分。记住，肃王府，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本王的地方，眼睛和耳朵，都该是死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步伐沉稳有力，消失在门外。

门重新关上。

我瘫在床上，浑身脱力，后背全是冷汗。

他没病！他装病！

他刚才差点杀了我！

替嫁…冲喜…装病…

巨大的恐惧之后，一股冰冷的愤怒在我心底蔓延开。

好，很好。钟家把我推进火坑，这坑里还蹲着一头会吃人的狼。

肃王沈稷，果然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