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年，魂魄飘荡在镇北侯府的书房里，看着卫凛又一次将毒酒倒入喉中。

“第七十九次。”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沈珏，若重生是场轮回，我愿世世尝尽你受的苦。01杏花如雪，纷纷扬扬，落满金陵城的四月天。

沈珏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垂首穿过庭院。青石板路上铺着一层细白花瓣，被她浅碧的裙裾拂开，又悄然合拢。卫凛的书房前站着两名带刀侍卫，见她来了，微微颔首放行。自三日前被选入镇北侯府为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仇人的所在。“侯爷，您的茶。”她声音放得低柔，将白玉茶盏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几上。案几后，着玄色常服的男人正在批阅公文，闻声抬头。沈珏的心跳骤然加快，忙垂下眼帘，生怕眼底刻骨的恨意泄露分毫。这就是卫凛。当朝权倾朝野的镇北侯，也是前世亲手将匕首送入她心口的人。“新来的？”他问，声音比记忆中年轻些，却依旧冷冽。“是，奴婢三日前入府，分在茶房当差。”她答得恭顺，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卫凛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挥手让她退下。沈珏躬身行礼，转身时目光飞快扫过书房布局——墙上挂着一把玄铁弓，案头镇纸下压着几封未写完的信，西窗半开，窗外一树杏花开得正盛。一切都如前世。02回到茶房，热水沸腾的白雾里，沈珏有一瞬恍惚。她分明记得卫凛的匕首如何刺入胸膛，记得他眼中冰冷的杀意，也记得自己咽气前看到他指尖发颤的细节。而后是混沌，是黑暗，再睁眼时，她竟回到十八岁，入镇北侯府为婢的第三日。复仇。这是她重生后唯一的念头。

既然前世傻到被他温柔假面迷惑，最终落得心碎身死的下场，那么这一世，她只需早早杀了他。“侯爷夸你茶沏得好呢。”管茶房的张嬷嬷笑着走进来，“往后就专司书房奉茶吧。”沈珏低头应了，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03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三日后，卫凛奉命赴京郊围场春狩，点名要几个伶俐的婢女随行伺候。沈珏也在其列。围场旌旗招展，王公贵胄们的谈笑声与马蹄声杂在一起。沈珏捧着汗巾与温水站在帐边，看卫凛一身骑装，挽弓射箭。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靶心，引来阵阵喝彩。

沈珏却只盯着他拉满弓弦的手臂——那里曾经被她用发簪刺伤，留下一道浅疤。

如今光滑完好。她忽然想起前世也是在这样的围场，有刺客放冷箭，她下意识扑过去替他挡了一下。那时他眼中真实的惊惶与后来日夜守在病榻前的温柔，曾让她恍惚以为，自己这般身份微贱的女子，或许真能触碰天上的明月。多傻。“看呆了？

”旁边一个小丫鬟碰碰她胳膊，悄声道，“侯爷的确俊美，可惜太过冷情，听说从不许女子近身。”沈珏勉强笑笑，心道他不是冷情，只是所有温情都藏着毒药。

04日头西斜时，卫凛独自策马往围场深处的杏花林去了。沈珏心中一动，借口去汲山泉，悄悄跟了上去。林中落英缤纷，卫凛的白马系在远处树下，他本人正背对着她，立在崖边远眺。机会。沈珏从袖中摸出偷藏的短刃——那是她从厨房偷来的剔骨刀，磨得极锋利。脚下落花柔软，消弭了脚步声。她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三丈，两丈，一丈...举起刀的刹那，前方的人忽然转身。她僵在原地，刀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四目相对，卫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然后落在那把刀上。沈珏脑中飞转，思忖着是该立刻扑上去，还是找借口搪塞。然而预想中的呵斥与擒拿并未到来。

卫凛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忽然问：“你想杀我？”他的语气太过寻常，仿佛在问“你是否沏了龙井”。沈珏握紧刀柄，指节发白。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搏时，卫凛却向前一步，堪堪将胸口抵在刀尖上。“为什么？”他问，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沙哑。

沈珏愣住了。“是谁派你来的？”他又问，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要从她眼中挖出什么。

“没...没有人派我来。”沈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是来削果子的，听到这边有动静，怕有野兽...”拙劣的借口。她知道自己暴露了。可卫凛竟然笑了一下。

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却让他整张脸的冷峻线条柔和了许多。“是吗？”他淡淡应着，忽然伸手，却不是夺刀，而是握住她持刀的手。沈珏浑身一颤，想要挣脱，却发现他力道极大。更让她震惊的是，他握着她的手，将刀尖更深地按入自己胸膛。

衣料破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有血珠渗出，染红玄色衣袍。“你...”沈珏惊得说不出话。

“若是要杀我，该再用力三分，对准这里。”他带着她的手微微移动刀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心口偏左一寸，必死无疑。”说完，他松开手，向后退开。

刀尖脱出，血渍又扩大了一圈。沈珏呆立当场，手中的刀似有千钧重。“回去吧。

”卫凛转身，继续望向崖外云海，“告诉派你来的人，你失手了。

”直到跌跌撞撞跑出杏花林，沈珏仍觉得方才的一切如同幻觉。卫凛没有杀她，甚至没有追究。他教她如何杀他，然后放走了她。

这完全不符合她记忆中的那个冷血无情的镇北侯。05当夜回到侯府，沈珏一夜无眠。次日，她忐忑地等着侍卫来拿人，等到的却是管家送来的一盒伤药。“侯爷吩咐的，说姑娘昨日汲水伤了手，这几日不必当值，好好休养。”沈珏看向自己的手——昨日挣扎间，刀柄的确擦伤了虎口，极细微的伤口，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卫凛看到了，还送了药。

她心中警铃大作。前世的卫凛从未如此细致体贴，除非...另有图谋。接下来几日，沈珏被调去书房伺候笔墨。这差事轻松，却能近距离观察卫凛。她越来越困惑。

这个卫凛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他会耐心教导小厮读书写字，会为老兵抚恤银两被克扣而大发雷霆，甚至会喂食误入书房的雏鸟。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探究，像是怀念，又像是...痛苦。

这不对劲。06沈珏握紧袖中的毒药——这是她新搞到的砒霜，准备下在茶水里。

无论卫凛在玩什么把戏，她都不能再动摇。机会在一个雨日到来。书房只剩他们二人，卫凛批阅公文久了，揉着眉心要茶。沈珏将早已备好的毒茶奉上。窗外雨打杏花，室内茶香袅袅。卫凛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忽然停住。沈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发现了？

却见卫凛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小罐蜜饯，舀了一勺放进茶中。“春雨寒凉，该吃点甜的暖身。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你也尝尝。”说着将蜜饯罐推到她面前。

沈珏怔怔看着那罐杏脯，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雨天，她第一次为他沏茶，他皱眉说苦，她便偷偷加了杏脯蜜饯。他后来再喝茶，总要加一勺甜。这件事，本该发生在三个月后。

“侯爷...何时有了这习惯？”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卫凛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深沉，似有万千言语，最终却只淡淡道：“忽然就想试试。”说罢，他将那盏毒茶一饮而尽。沈珏几乎要惊呼出声，手指下意识地伸出一半，又硬生生止住。

她在做什么？难道要救他吗？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时间一点点过去，卫凛却依旧安然坐在那里批阅公文，甚至偶尔还与她说两句话。砒霜失效了？

还是她拿错了药？直到暮色降临，卫凛放下笔墨，忽然道：“今日的茶...味道特别。

”沈珏背脊发凉。“像极了故人沏的茶。”他继续说，目光落在窗外雨幕，“她总担心我嫌苦，偷偷加蜜饯。”沈珏手中的墨锭啪嗒落地。“可惜我后来才知道，那点甜是她所能给的全部。”卫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而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雨声渐大，敲打在青瓦上，如战鼓擂在心头。

沈珏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卫凛可能也重生了。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如果是这样，他所有反常的举动都有了解释。他不杀她，不是仁慈，而是更深的折磨。

他要让她沉溺于他的温柔，再次爱上他，然后再——“你脸色不好。

”卫凛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探她额头。沈珏猛地后退，撞在书架上。

卫凛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下去休息吧。

”他最终只是淡淡道。沈珏几乎是逃出了书房。07那夜之后，她告病躲了卫凛好几日。

她需要理清思绪。如果卫凛也重生了，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前世是他亲手了结她性命，有什么理由后悔？除非...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出了错。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生长。

她想起前世临终时，卫凛那双染血的手捧着她的脸，眼中除了杀意，似乎真的有泪。

想起他后来也自尽的消息——那是她死后不知多久的混沌中感知到的片段，一直以为是不真实的幻觉。最重要的是，她想起自己接近卫凛的初衷：为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沈家平反。

当年所有证据都指向卫凛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可重生后她看到的卫凛，却在暗中调查多年前的旧案，甚至悄悄照料几个沈家旧仆。真相究竟是什么？

08又一场春雨过后，卫凛邀她去杏花林散步。沈珏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落花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