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给我爸陈建国翻了个身，一股酸腐的气味立刻从他身下散发出来。

他因为中风瘫痪在床已经一年，肌肉萎缩得厉害，曾经一米八的壮汉，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爸，再忍忍啊。我一边费力地给他换着身下的隔尿垫，一边小声安慰他，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他只是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下来。

就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响了，我妈李桂芬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廉价西装套裙，头发用发胶梳得油亮，脸上画着浓妆，整个人像一个蹩脚的舞台演员。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混杂着汗味，瞬间冲进了我爸这间沉闷的病房。

小月，回来了？她春风满面地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金太阳生命科技的红色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又是什么新产品。

妈，你回来了。我站起身，腰酸得直不起来，爸今天情况不太好，一下午都在哼哼，体温也有点高。

哎呀，那是好转反应！她看都没看床上的我爸，径直从布袋里掏出一瓶绿色的液体，献宝似的举到我面前，咱们家的大救星来了！这是公司最新研发的‘细胞活化液’，美国宇航局的技术！别说发烧，就是癌症都能喝好！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两瓶内部价的！

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那种光，让我感到陌生又恐惧。

我看着那瓶包装粗糙，连生产日期都印得歪歪扭扭的神药，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妈！爸那是生病！要去医院看医生！不是喝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懂什么！我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医院就知道开刀、化疗，把人往死里折腾！我们‘金太阳’讲究的是从根源上修复细胞，这叫自然疗法！我们团队的张老师，胰腺癌晚期，医院都判了死刑，喝了咱们产品三个月，现在都能去爬泰山了！

又是张老师，李老师，王总监……自从我妈一年前被邻居拉进这个金太阳，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些人和这些荒唐的故事。

我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妈，我不是不信你，可爸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拖了。你能不能先别管你的‘事业’了，先管管你丈夫？

我怎么没管了？她把套裙的扣子解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笔，我这不就是在为这个家奋斗吗？等我升上钻石总监，一个月提成十几万，到时候请十个八个保姆伺候你爸都行！你以为我天天在外面点头哈腰，看人脸色是为了谁？

她说着，就开始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明天上午约见刘姨，下午发展一下老李……

看着她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再看看床上毫无尊严，只能任由病痛折磨的父亲，我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冻到心脏。

这个家，早就被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总监梦给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