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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绷记丝线沈玉衡已完结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绣绷记(丝线沈玉衡)

时间: 2025-09-13 07:47:20 

我第一次见到沈玉衡,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深秋。那天的雨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丝线,把城南老巷的青石板润得发亮。我刚把最后一匹素绸挂上晾架,檐角的铜铃就"叮铃"响了,那是母亲生前特意挂的,说客人上门时,铃声能惊走附在绸缎上的晦气。铜铃是黄铜打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声音却依旧清脆,像极了幼时母亲唤我吃饭的语调。抬头时,正撞见他站在铺子门口的石阶上。月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青布衬里,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泛着皂角的清香的气息。他手里拎着只描金漆盒,边角磕掉了块漆,露出了里面的木头原色,倒像是哪家赴宴的公子走错了路,又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窘迫。"请问,这里是苏记绣坊吗?"他的声音比檐角的秋雨还清润,带着点江南口音,尾音微微上翘,像被丝线轻轻撩过心尖。说话时,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长衫下摆,露出腕上那块旧银表,表链断了一节,用红绳系着。

我擦了擦沾着丝线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苏绣特有的"劈丝"技法磨出的薄茧。"是。

"我点头应着,目光掠过他身后的石榴树——那是太爷爷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只是这个时节,叶子已染上秋霜,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碎了一地阳光。

铺子是母亲传下来的,三进的院落,前店后坊。前堂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桌面被几代人的手掌磨得发亮,墙角立着只青花大缸,里面养着两条红鲤,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墙上挂着母亲绣的《松鹤延年》,松针用了"乱针绣",层层叠叠,像能闻到松脂的清香。后坊是绣娘们干活的地方,二十张绣绷整齐排列,只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些空着的绣绷,蒙着薄薄一层灰,像沉默的旧时光。

他把漆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打开时,我不由得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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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块水绿色的杭绸,料子是上等的"软缎",摸上去像婴儿的皮肤,上面绣着半朵未开的玉兰,针脚细密得像春雨打在湖面上,每一根丝线都劈成了八丝,却偏偏在最关键的花瓣处断了线,像是未完的心事。"家母的遗物,"他指尖轻轻拂过那半朵花,指腹带着薄茧,像是常年握笔的人,"听说苏姑娘的双面绣是这城里最好的,想请你补完它。"我捏着那绸料的边角,指腹能摸到丝线里藏着的凉意。这绣法是"游丝绣",针脚细如发丝,最是费眼。

寻常绣娘断不会接这种活计,费时费力,工钱却未必如意。母亲生前常说,补绣比新绣难十倍,就像给破了的瓷器描金,既要藏住裂痕,又不能失了原本的风骨。

"工钱好说。"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犹豫,从钱夹里抽出五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银元边缘的齿痕清晰可见,是去年刚铸的新币,上面的袁世凯头像还很清晰。"先付一半,完工后再付另一半。

"我望着他长衫袖口磨出的毛边,突然想起今早去米行时,掌柜说新米又涨了价,如今一块银元只能买三斗米了。母亲留下的积蓄,上个月给巷尾李婶的儿子瞧病,已经花得差不多了。那孩子得的是"猩红热",西医打了几针就好了,只是药钱贵得吓人,要两块银元,抵得上我半个月的进项。"三天后来取。"我把银元推回去两块,指尖碰到他的手,带着深秋的凉意。"够了。"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些暖意,像被阳光晒化的雪。"在下沈玉衡,多谢苏姑娘。

"我这才想起还没告诉他名字。"苏明蕙。"我说。母亲总说这名字取得好,明心见性,蕙质兰心,可她没算到,我十五岁那年她就染了肺痨,咳得直不起腰,痰盂里总带着血丝。

临终前她攥着我的手说:"明蕙,守住这铺子,就像守住咱家的根。"如今我守着这根,却连"明蕙"两个字都快写不全了,整日与丝线为伴,指尖的茧子比毛笔还厚。沈玉衡走后,我把那水绿杭绸铺在绣绷上。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打在石榴叶上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我穿了银针,刚要下针,却发现那断线处藏着个极小的"衡"字,针脚藏得极深,用的是和底色几乎一样的丝线,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夜我睡得不安稳。梦里总出现那半朵玉兰,花瓣上的丝线突然活过来,缠得我喘不过气。

惊醒时天已微亮,窗纸泛着鱼肚白,绣绷上的玉兰依旧静静躺着,只是我的指尖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把绸缎洇出一小片湿痕。我赶紧用软布擦干,心里却突突直跳。母亲教过我,绣品里藏字是"寄情",寻常人家不会这么做,除非是......我不敢再想,拿起银针,劈丝、穿线,一针一线地补起来。

游丝绣最讲究"轻、松、浅",针脚要像蛛丝,若有若无,补到天亮时,我的眼睛已经酸得快睁不开了,看东西都带着重影。三天后沈玉衡来取绣品时,带了两盒广和楼的点心。油纸包着,还冒着热气,上面印着"百年老字号"的红戳。

"家妹在那边当伙计,"他解释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说是新出的杏仁酥,让我送来尝尝。"我把补好的绣品递给他。那半朵玉兰补得浑然天成,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哪部分是原来的,哪部分是后补的。沈玉衡抚摸着花瓣,指尖轻轻划过断线处,突然指着一处笑道:"苏姑娘在这里藏了心思。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最深处的花瓣里,藏着个极小的"蕙"字,用同色的丝线藏得严严实实。那是昨夜补绣时,鬼使神差绣上去的,像是怕这半朵花再次被遗弃。我脸颊发烫,慌忙别过脸去整理丝线,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像落进湖面的雨珠,一圈圈荡开。"下个月家母生辰,"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些郑重,"想请苏姑娘绣块寿屏,要百子图,不知姑娘有空吗?"百子图最是繁琐,单是绣一个童子就要耗费两天功夫,更何况一百个。每个童子的神态、衣饰、动作都要不同,还要讲究"百子百态,生生不息"的寓意。我刚要回绝,就看见他长衫下摆沾着的泥点——城南到城北要过三条街,中间还有条河,他定是特意绕路来的。"有。"我说,指尖缠着的丝线突然松了,"定金就不必了,做好再说。"他却从怀里掏出个小锦袋,蓝底白花的粗布,针脚是手工缝的,歪歪扭扭。

他把锦袋放在柜台上轻轻一推:"这里面是些珍珠,家母生前攒的,磨成粉混在丝线里,绣出来会发亮。"锦袋解开时,里面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大小不一,却都莹润饱满。我捏起最小的一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把她的珍珠耳环塞给我,那耳环缺了个角,她却说:"留着换米,明蕙要好好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耳环是外婆传下来的,当年母亲就是戴着它嫁过来的。那天沈玉衡走后,隔壁的张妈凑过来,手里还拿着没纳完的鞋底,神神秘秘地说:"明蕙啊,这沈先生可是个好人。前阵子巷尾的李婶家孩子得了急病,烧得直说胡话,还是他跑了半夜请的西医,垫的药钱呢。"张妈说话时,嘴角的痣跟着动,"我瞅着他对你有意思,你可得抓住机会。一个姑娘家守着一个铺子,太不容易了。

"我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穿针。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绣绷上,把那水绿杭绸染成了暖黄色,像极了那年母亲在院里晒的新茶。李婶家的事我知道,那孩子得的是"猩红热",西医打了几针就好了,只是药钱贵得吓人,要两块银元。寿屏绣到一半时,出了件事。

那天我刚把绣好的"麒麟送子"部分绷在架子上,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夹杂着瓷器破碎的脆响。推开院门时,正看见几个穿黑褂子的人在砸对门的杂货铺,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手里挥着铁棍,把货柜上的酱油瓶、醋坛子砸得稀巴烂。褐色的酱油溅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血痕。

掌柜的婆娘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孩子吓得直哆嗦,哭声像被猫爪挠过的绸子,撕心裂肺。

"王掌柜欠了赌坊的钱,"张妈拉着我的胳膊往后躲,声音发颤,"听说欠了三百大洋呢,这可是要卖房子卖地的数。"我望着那些人手里的铁棍,突然想起沈玉衡的长衫袖口。

他总说自己在洋行做事,可洋行的先生哪会穿磨出毛边的衣服?

哪会知道广和楼的杏仁酥新上市?更不会半夜跑去找西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看那寿屏。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洒在绣绷上,那些童子的笑脸突然变得模糊,像是在哭。我摸出沈玉衡给的珍珠,指尖触到一颗有缺口的,形状像极了母亲留给我的那只耳环,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第二天沈玉衡来送茶水时,我忍不住问:"沈先生在洋行做什么活计?"他正看着绣绷上的童子,那童子光着屁股,手里拿着拨浪鼓,憨态可掬。闻言他手顿了顿,茶匙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做账房。

""那洋行在......""英租界。"他打断我,声音有些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我望着他眼底的慌乱,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有个穿洋装的女人来绣手帕,说英租界的洋行最近都在查账,好多账房先生都被抓了,说是"通共"。那女人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人听见,临走时还特意看了看门外,像是在提防什么。"没什么。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丝线,"就是觉得沈先生的字好看,想着若是有账本要抄,或许我能帮忙。"母亲教过我珠算,一手小楷写得比先生还好,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做过账房,后来才嫁了父亲,开了这绣坊。他沉默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笑声有些干涩:"苏姑娘还会抄账?""母亲教的。"我说的是实话,指尖却有些发凉。

那天他走得格外早。我送他到门口时,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身锃亮,在这满是泥点的老巷里显得格格不入。车窗里隐约有个人影,戴着礼帽,正盯着我们这边看,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沈玉衡转身时,恰好也看到了那辆车,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快步走了过去。车门打开,他弯腰坐进去,车很快就开走了,溅起的泥水打在青石板上,像泼出去的墨。寿屏绣好那天,沈玉衡没来取。倒是来了个穿军装的人,腰里别着枪,枪套是棕色的牛皮,上面还挂着子弹。他说话像打雷,震得柜台上的丝线都在颤:"沈玉衡是不是来过你这儿?"我攥着手里的剪刀,那是母亲留下的银剪子,剪丝线格外锋利。指尖发白,却努力让声音平稳:"不认识。

""不认识?"那人从包里掏出张照片,拍在柜台上,相框的玻璃碎了,"他前天从洋行卷了五千大洋跑了,有人看见他进了你这铺子!"照片上的沈玉衡穿着军装,不是平日里的月白长衫,而是笔挺的藏青色制服,肩上扛着徽章,眉眼间没了平日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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